是夜,陆锦澜坐在东次间的临窗木炕上。她手里虽然拿了本书,目光也落在书页上,但却并没看进去一个字。脑子里面依然在想白日陆锦棠同她说过的那些话。
听着陆锦棠那话里的意思,她其实一总儿也就见过周舜钦两次。
一次是当年周舜钦高中状元,琼林宴之后打马游街的时候。彼时陆锦棠年方十二岁,听得说今科状元郎生的仪容不凡,就特地同几位闺中密友一块儿去了长街旁的一座茶楼的二楼雅间,等着看状元郎从此经过。
等了约一炷香的功夫,就听得一阵锣鼓开道声。她趴在二楼的窗台上往下望,就看到高头大马上坐着一道颀秀的身影。
早春二月的日光柔和似碎金,透过长街旁一树盛开杏花的枝叶间隙落在周舜钦的肩上,身上。陆锦棠看到他穿一件绯红官袍,胸前系一朵大红的绸花,一张俊雅如玉的面上带着浅浅的微笑,正不断的抱拳对着长街上欢呼的人群致意,陆锦棠当时就觉得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重重一跳,一张俏脸也立刻嫣红如霞。
她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见到相貌生的如此清雅出众的男子的。而且他看起来温润谦和,完完全全就是书中所描述的谦谦君子。
陆锦棠第二次见到周舜钦,却是在及笄之后的那一年元宵灯节上。
彼时虽然人群如潮,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周舜钦。
仿似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其他所有的人,或物全都会沦为他的陪衬。总是会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他的。
他身旁站着一位年岁与他相仿的男子。那位男子正在同他说着什么话,他微微倾身过去听着。
长街两侧灯笼万千,烛火如星,悉数落于他身上。他侧颜如玉,神情温和,恍惚间便会让人以为是天上的谪仙下凡人间。
陆锦棠就站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心中犹豫不决。
等到她终于鼓起勇气想要过去同周舜钦搭讪的时候,却看到他已经隐入人群中,无论她如何的找寻,都是再看不到的了。
经此两次,周舜钦的身影就深深的刻在了陆锦棠的心里。
只是她那时候总以为自己同周舜钦的地位相差悬殊,她是绝无希望嫁与他为妻的。他自会有家世更好的女子做他的妻子。却没有想到这一次钱媒婆竟然会将她的画像送到周府去,更没有想到周舜钦竟然会说他钟情的是那位陆姑娘......
陆锦澜想起陆锦棠同她说这些话时面上娇羞的模样,她也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样的想法。
看样子应该是陆锦棠一直在心里偷偷的倾慕着周舜钦,但自始至终周舜钦却都是不知道的。甚至若非这一次钱媒婆将陆锦棠的画像拿给了姜老夫人,周舜钦很可能压根就不识得陆锦棠的......
稍后陆锦棠却又羞红着一张脸问陆锦澜是否可见过周舜钦。甚至还问她觉得周舜钦这个人怎么样,是否知道她的一些喜好。
在陆锦棠的心里,像周舜钦这样出色的人,就该是整个京城里的人都听说过他的大名的。而且他还是户部左侍郎,陆锦澜的父亲却是户部右侍郎,他们两个人既然同在户部当差,朝暮相处,想必陆弘文平日在家的时候应该没少在陆锦澜面前说起周舜钦的,按理说陆锦澜应该多少知道一些有关周舜钦的事才是。
她却不知道陆弘文与陆锦澜虽是父女,但两个人平日见面的次数却并不多。即便偶尔陆锦澜过去给陆弘文请安,也很快就会离开。陆弘文是从没有在陆锦澜面前提起过自己的任何同僚的。
而陆锦棠也同样想不多,陆锦澜同周舜钦其实已经见过三次。而在那三次中,第一次周舜钦为护着周舜钦,用背部硬生生的挨了一鞭子;第二次大雨之夜,周舜钦将自己的披风罩在陆锦澜的身上,两个人还同坐一辆马车;至于第三次......
陆锦澜再一次想起周舜钦侧身挡在她身前时留给她的挺拔背影,以及分别之时他的那一句轻柔低语:过几日我再去找你。
微微走神之后,陆锦澜最后却还是在陆锦棠期盼的目光中摇了摇头,微微的笑着说道:“我并未见过这位周大人,也就更加不知道他的喜好了。”
陆锦澜不知道她当时为何会在陆锦棠面前说这样的谎话,就是到现在她都还没有想明白。所以纵然她手中拿着一本书,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的。
炕桌上灯火荧荧,映照着屋中各处。这时忽然就见碧纱橱上挂着的软帘被人掀开,陆锦澜一抬眼,就见是雪柳走了进来。
“小姐,吴妈妈来了。”
陆锦澜转头看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夜色。
吴妈妈晚间是从来不出汀兰居半步的,但是现在她却冒着这样的夜色过来见她,那必然是有很要紧的事的。
陆锦澜一想到这里,忙将手里的书放下,吩咐雪柳:“快将吴妈妈请进来。”
雪柳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扶了吴妈妈到这东次间里来。
吴妈妈进来之后原还是矮身屈膝对陆锦澜行礼的。她虽然年事已高,但向来最讲礼仪,就总觉得陆锦澜是大小姐,她是理当行礼的。
但却立刻就被陆锦澜扶住了手臂:“吴妈妈不必多礼。”
随后更是亲自扶着吴妈妈在木炕上坐下了。这才问道:“您这么晚过来见我,想是有很要紧的事要告诉我?”
她问的直接,吴妈妈答的也直接。
“自上次柏翠来府中又回去之后,大小姐您吩咐我遣个稳妥的人时常去探她有关当年郑姨娘之事的口风,我便按照您的要求做了。”
“那柏翠原还守口如瓶的。只说往事已过,她现在只愿大少爷过的平安顺遂就好,对当年的那件事始终都不肯透露一个字的。我遣去的那人见状,前两日就诈了她一诈。只说大少爷忽然不好了,面如金纸,口吐白沫,请了大夫过来看诊,大夫说大少爷竟是中了毒。”
“夫人就开始彻查起来,看到底是谁要下毒毒害大少爷。这一查,就有个小丫鬟说她当天去厨房拿大少爷的晚膳时,正好看到白姨娘院里的一个丫鬟正慌慌张张的从厨房里面跑出来。于是夫人听这话了,就让人将白姨娘院里的那个丫鬟押过来细问。那丫鬟禁不住打,就招供说是白姨娘买了毒药,让她下在大少爷的晚膳中。目的就是要将大少爷给毒死,这样老爷就只有二少爷一个儿子了。”
“夫人自是大怒,立刻就要发落白姨娘的。但无奈老爷却是极为的宠爱白姨娘的,白姨娘又是个极会撒娇卖痴扮柔弱的一个人。于是她在老爷面前一顿梨花带雨的哭诉和狡辩,老爷竟相信了她的话,毒害大少爷的事压根就不是她做的,完全就是夫人联合大少爷一起,故意说中了什么毒,要诬陷她。就是因着老爷一直过于宠爱她,冷落夫人的缘故,夫人恨她至极,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的要除去她。老爷听了大怒,于是非但不责罚白姨娘,反倒还好好的安抚了她一番。对夫人和大少爷却是好一顿责罚,现在大少爷还病的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那人末了就感叹着,说老爷这般宠爱白姨娘,只怕白姨娘一日不除,大少爷的日子就一日不得安稳的。但白姨娘膝下有一儿子,又怎么能容忍得了大少爷这个记在夫人名下的嫡子呢?是肯定早晚要想法子除去大少爷的。”
“柏翠一听这话立刻就急了。就说她知道白姨娘的很多事,但凡老爷知道了,是肯定再也不会原谅白姨娘的。这样白姨娘就绝对威胁不到大少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