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锦澜站在院中等了没一会儿,就有丫鬟挑开明间悬挂着的软帘请她进去。
陆弘文已经洗漱好了,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喝一盅冰糖燕窝。
春日肝气盛,容易上火,厨房每隔一日就会给陆弘文炖一盅冰糖燕窝送来。
燕窝是上好的燕窝,是陆锦澜的二舅行商的时候从广东带回来的。就是因为母亲的咳疾一直不好,外祖母听大夫说燕窝最是滋阴润燥,就特地嘱咐二舅一定要多带一些回来。
而且不但是陆弘文,现在就连白姨娘的面前也摆着这样的一盅冰糖燕窝......
陆锦澜的目光飞快的从这两盅燕窝上扫过,然后矮身屈膝对陆弘文行了个礼,唤了一声父亲。
陆弘文穿着家常衣服,头上戴一只白玉冠。
他现年四十岁的年纪,因为保养的好,看着要比实际的年龄要年轻一些。一张白净的脸,颌下有一缕长须,相貌是文人的那种清瘦。
陆锦澜从前只知道父亲是陆家的庶子,陆老爷和陆太太都去世之后,陆家众人就开始分起家产来。
父亲因为是庶子,又只有秀才的功名在身,陆家的那几个嫡子欺负他,最后只给他分了几亩十分偏远贫瘠的水田和一处荒废已久的破落宅院。
那时候他连衣食都有些艰难。后来有一次去往通州游学,偶然遇见母亲带着丫鬟出门游玩。
外祖母总说陆锦澜的相貌像极了她母亲年轻的时候,可见母亲少女时期也是极为妍丽动人的。
却是母亲对父亲一见倾心的,父亲当时心中是如何想的陆锦澜不知道,但后来他们两个到底是成亲了。
有了母亲丰厚的嫁妆,父亲不再窘迫,只一心攻书。后来他考中了举人,进士,从户部观政做起,慢慢的就做到今天三品的户部右侍郎。
他的仕途升迁算是很快的,当然这中间少不了母亲的功劳。
因为官场官场,人情往来打点,是要送出去很多贵重的礼品的。若没有母亲那些丰厚的嫁妆,和她数十年如一日的为他操持家中的庶务,让他专心在官场里面钻营,父亲是不可能升迁的这样快的。
最后的结果是父亲位极人臣,身边有心中深藏多年的白月光作伴,母亲却积劳成疾,撒手人寰。
也只在墓碑上得一个陆薛氏的称呼罢了,逢着年节的时候只怕父亲都不会去她的墓前凭吊。
陆锦澜心中微哂。
陆弘文这时已经放下手中的白瓷勺,跟陆锦澜说话:“你今日怎么忽然想起要跟我这个父亲请安来了?”
陆锦澜心想,我自是不想过来同你请安的。像你这样的父亲,我只盼着没有才好。
只是若你现在真的没有了便罢了,可你偏偏还好端端的在这里。而且你还是一家之主,家里的许多事都需要你点头同意才行。
面上却还是做了一副恭敬的样子出来,说着:“您是我的父亲,我做女儿的理应天天过来跟您请安才是。”
又诚挚的说着道歉的话:“从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害怕被父亲管教,总是不愿意过来见您。但昨天母亲说过我之后我想了一夜,觉得母亲说的对,从前我的性子是骄纵了一些,现在我长大了,是要好好的改一改的。”
陆弘文点了点头,面上却也没有什么欣慰的样子。
“难得你母亲一向娇惯着你,竟然也会有说你做的不对的时候。你竟然也能听得进去。”
陆锦澜心中冷笑。
果然,如同后来外祖母说的一般,父亲心中是从来没有瞧得上过母亲的。嫌她是商户之女,配不上他读书人的身份。只是既然如此,当初他为什么要同母亲成亲,害了母亲一生?
是家贫不择妻,还是他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他不是看中了母亲通州首富之女的身份?
白姨娘这时却开始说起劝解的话来。
“弘郎,大小姐过来给你请安是一片孝心,你怎么上来就这般说她?大小姐可是要寒心的。”
陆弘文轻哼了一声,倒是没有再说嘲讽的话,而是问着:“你母亲的病近来如何?”
虽是问着这样的话,但陆锦澜却并没有从他的话语中听出半点关心的意思来。
她心中不屑,面上却还是做出女儿对父亲恭敬的模样出来:“并没有好转的迹象,早晚咳嗽还会较白天要重一些。”
陆弘文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倒是白姨娘开始笑着说道:“我听丫鬟说,大小姐昨日从外面回来之后就直接去了夫人的汀兰居,还陪着夫人用了晚膳,大小姐是个有孝心的。但这春日乍暖还寒的,大小姐前些时候着了凉,身子也才好些,就算为自己着想,这时候也不该出门才是。到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让大小姐昨日非得出这个门不可呢?”
陆弘文听了这话果然皱起了眉头。
“你昨天去了哪里?女儿家没事只应待在家中学琴棋书画,女红针凿,你到外面去抛头露面的做什么?若让旁人看见了,只会说我陆弘文教女无方!”
一点都没有关心陆锦澜现在的身子如何,只关心他自己的名声。
不过陆锦澜对他的德行已经很清楚了,压根就没有对他有过半点期待。倒是轻轻的瞥了白姨娘一眼。
显然昨夜碧桃将她去千桃园的事告诉陆锦月之后,陆锦月转头就告诉了白姨娘。
她现在说出这些话是想做什么呢?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还是让父亲责罚她一顿,然后再怪母亲教女无方,没有管教好她?
母亲本就在病中,再得了父亲的这般责骂,她的病还能好得起来?只怕立刻就会加重!
看来白姨娘对陆夫人这个位子真的是已经迫不及待了。
陆锦澜心中冷笑,面上却还是垂了眼,带了些诚惶诚恐的语气说着:“母亲一直病着,我想让母亲高兴。听人说千桃园有极珍贵的桃花品种,我想着母亲是最喜花木的,昨日就特地去了一趟千桃园,想要买两株好桃花回来让母亲看了开心。却没想到那些桃花还没有家中院子里的桃花好,最后只得空手而归了。”
“是女儿考虑不周,做事冲动,没有想到那么多。往后女儿行事之前一定会多思量的。”
她就不信白姨娘敢说出她昨日去见周攸宁的事来。
都是陆家的女儿,若她私会外男的名声传了出去,她固然名节扫地,但陆锦月这辈子也别想嫁一个好人家。
白姨娘闻言微怔。
她看着陆锦澜,才注意到她身上衣裙的颜色极其淡雅。头上也只简单的簪了几样首饰,却依然娇美无限。
而且面对着她忽然说出来的话和陆弘文的责骂,陆锦澜竟然能做到面不改色,从容应答。
这要是在以前,她早就已经大声的和陆弘文顶撞了起来。那接下来陆弘文肯定会大发雷霆,不但会重重的责罚她,只怕还会亲自跑去汀兰居责怪薛氏教女无方。
薛氏本就病着,得此责骂,不说气急攻心立刻就死了,那病情肯定也是会加重的。
却没有想到陆锦澜竟然会表现的如此心平气和,甚至还主动的说起道歉示弱的话来......
这绝不是陆锦澜一贯的作风!
白姨娘忽然就想起昨晚陆锦月同她说过的,碧桃说陆锦澜好像就跟变了一个人一般,于是下一刻她看着陆锦澜的目光不由的就充满了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