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脹鬼
“从那以后，我们这边的人，就再也没有什么人敢上山了。”
十善的脸色低沉阴暗，看上去情绪也是不高，有些晦明。
火光照耀下，噼里啪啦的烟火声音成了唯一的声源，众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一股阴森恐慌的氛围正悄无声息的在人群中弥漫开来，缓缓铺开。
“怪，怪不得……”
李四手心出了一股细汗，不自觉握紧了手中刀刃带着颤音开口道，“怪不得这一路上，总觉得哪里不对。”
刘二抬头看了手下一眼，拍了拍自己大腿肯定道，“这是必然的。”
“我们这一路走来的村落过于荒凉了些，哪怕是离县城大镇有些偏远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
“ 不过”，刘二沉思着又说，“胃口这么大，这只「鬼大王」肯定不是寻常的鬼物。要知道。就算是饿死鬼也不会，也不会把附近山头的活物都吃干净。”
“这个分量，还是太过夸张了。”
饿死鬼形成的原因，通常是穷苦人家因为活活饿死而怨气积攒不散最终形成的鬼物。
与之相对的则是饱死鬼。
但无论是饿死鬼还是饱死鬼，在成为鬼物之后都会遵循着本能，寻找周围一切可以充作食粮的东西塞入口中。
“是脹鬼！”
刘管家眉头微微颤动，胡须随着他的动作发生了变化，但他恍若未觉，眉头紧锁着开口肯定的说到。
“嗯？”
一群人瞬间同时将脑袋转过来对着刘管家，常言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刘管家至少不惑之年的经历让他有着远超众人的阅历经验，如果说有谁能看出这鬼物的来历的话，也的确是非他不可了。
“刘伯，您怎么知道的？”
刘管家没有正面回答，接着继续说下去。老态的声音有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让人无法怀疑他说的不是真的。
“民间有一种说法，当撑死鬼和饿死鬼两只鬼如果在白天相遇，那么它们就会开始互食。”
“就是你吃我，我吃你？”
有人问道。
“那他们这样不会……”
刘管家微微点头，没有理会对方接下来的问题。
“如果它们互食的过程中没有被人打断，那么两具鬼骨便会汇聚在一起，形成一具更庞大完善的骸骨，而在七天后，在这两只鬼物原本的尸骸上，便会长出一只新的鬼。”
“那，就是胀鬼。”
“这只新生的鬼物继承了饿死鬼和撑死鬼的特点，同样有着不可豁免的进食欲望。胀鬼什么都吃，而且它的威胁要更大，食谱更广，无论是活人还是鬼物，它都吃，吃的越多，体型越大，也越可怕！”
“据说十几年前在怀安那边就出现过一只两丈高的胀鬼，后来还是朝廷出手才平定了下来……”
说到这里，刘管家脸色一变，十分惶恐诧异，“但按常理来说，胀鬼是不可能长到那么大的体型啊？”
两丈高的胀鬼便已经是乙等武人难以解决的鬼患了。
而按十善先前的说法，两三层楼那么高的胀鬼最少也有三丈乃至四五丈的高度，早知道不论是什么鬼类还是修行体系，都是越到后面越困难。
如果说一只胀鬼从诞生到一丈高需要进食十万量的血食的话，每高一丈便是前面的数倍乃至十倍的代价。
略微换算下，这只胀鬼要么进食过百万人，要么就是至少吞食过两位数以上的武人！
这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处理对付的了，恐怕如果现在遇上了，就是能够逃的半条性命都是奢望。
刘管家心底一片哀嚎，面上却没有表露出分毫，只是眉头微微皱起了片刻，一直没能缓解下来。
“等等！”
赵灵珊恍然低头，看着地上明灭燃烧的火堆，眼睛猛然阔了一圈，大眼睛的显露出一丝看破一切的睿智和窃喜。
她扭头撇起了嘴，有些挑衅的看向十善，仿佛在说，瞧，让我抓到你的把柄了吧？小家伙还跟我装。
“当地的衙门不管，你们为什么不去周围的大城求助？芹山村不行，郭阳镇也不行？那聊城那边总应该有能处理此事的高人吧！”
赵云珊质问声越来越大，底气越来越足，气势也随之变得凌厉了起来，小口微张，吐出来的话却好似道道利剑直直插向对面的中口。
“而且再不济，你们总可以请庙里的城隍爷来收它啊！”
后面还要说出来指责的话语被赵云珊及时收了回去，本想着将对方小小年纪就欺人瞒事的面貌揭露个彻底，但转念一想对方到底不过才是个几岁的孩童，便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只是她没看见的是，回过神来的刘管家眼底是散不开的震惊和颓然。一声悠然叹息在十善略有上涨的回应声中微不可闻，无人关注。
“怎么没有！？”十善盘坐双腿，有些没由来的生气，但又好像只是回想恐怖的旧事时带上的一份惶恐，让他不自觉的加大了嗓音，好像这样就能给自己多一分安慰。
“我们村最开始也有人主动请缨，去镇上乡里求援，但是一个回来的都没有。”
“至于本地的城隍……”
说到这里，十善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失去了一层光亮，里面有些浓浓的悲伤和化不开的郁结。
这种郁结不仅仅是对于自己，也有对于这片天地。
只是此刻的他尚不明白，当一个人对天地产生怀疑的时候，这片天地才会向他显露真相……
没错，这座看上去年久失修破烂不堪的旧庙就是当地的城隍庙！
“这座庙就是城隍庙，但这里的城隍早就没了，就在我们发现鬼大王的前几个月，村里就有人说城隍牌位不灵应了。（只是没人注意到这个事情）神婆说，城隍老爷就是被鬼大王给赶走的……”
十善说着，外面的阴风似乎配合的阴森凌冽了几分，让靠近外面的侍卫们都不由得缩了缩身子，往火堆靠近了几分。
十善摸了摸妹妹十堰的头发，看上去十堰睡得十分香甜，没有被影响到，“如果不是这样，村长也不会听神婆的拿我们当生祭，送上来给鬼大王享用。”
赵云珊闻言一愣，有心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到底该说些什么，欲言又止，其他人也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火光噼啪作响，焰火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将周围照亮，虽然微弱渺小，却给人一种难言的力量，让人心安。
许久，还是最具威严的刘管家出言结束了这个话题。
“算了，时候不早了，都睡去吧。”
刘管家左右看看，着重向自家侄子示意了一下，“你们在这儿杵着也无济于事，该来的总会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老人的话语有种看透世事的沧桑和明达透彻，让人不由自主的信服下来。
众人点头起身，四散开去，将最好的位置留给了赵云珊后站到了自己的岗位上，火光最近处留着两人看顾，赵云珊裹紧大鼇披肩微微缩在特别加厚的草席上，十善双腿有些发麻，蜷缩摊开了片刻活动着筋骨。
“哈欠～”
听了这么会儿故事，已经让人有些困了起来，侍卫们不乏站起来张大嘴巴打个哈欠的存在，纷纷找到自己的位置。
咕～咕～
野鸟啼呜，叫声空寂渺远，不知过去了几更时间，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看不到半点光亮了，一只青灰色中泛着一层不正常的骨白的大手出现在树柱上。
一个水缸大小的圆脑袋出现在森林里，它的眼孔里没有一丝莹光，只有瘆人的白色，骷髅一样的头颅上有着刀劈剑刻的凌冽伤痕，依稀可以看到白骨，但似乎并没有对它的主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白骨的尖刺从胀鬼的背后刺出，长短不一，毫无规律，只是看上去让人有些反胃。
沙沙沙——
厚实的脚板与荆棘草丛发生摩擦，巨大的鬼物旁若无人的行走在山林间，仿佛是这片大地的主人。
胀鬼的身影格外庞大高壮，但作为笼罩了这一片山野的霸主，它并不是单独的存在。
很奇怪，这只胀鬼似乎已经诞生了自己的想法，出现了摆脱本能的行为，六只奇形怪状的小鬼围绕在它身边，呼呼作响，让本就阴森可怖的环境更加深了几分。
一头六角金喙盘旋在它左下角，绕着它的左腿来回飞动。
一只青鬼着甲幽魂伸出白骨散发幽冷的气息紧紧悬浮在金喙鬼鸦头顶，在它的更上面一只红衣女鬼叩着一只瓷碗咣咣作响。
另一侧，两头蝙蝠各自失去了一只眼睛，悬环着飞动，一只落下另一只便会飞起，一只睁眼，另一只便要闭上，似乎成了共生体。
它两头顶一个稻草人一样的鬼魂呼呼炸响，偏偏与送生祀进山的那具干尸宛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唯一的差别或者便是对方不会像这般飞在半空。
最后一只则是黑漆漆的一团，似烟似雾，笼罩在一片夜色中，从胀鬼的脑后游走不断。
巨大的胀鬼脸上露出了怪异的笑容，白骨利刃的生长，从它牙口呲了出来，冒了个大呲花，缝缝补补的创口在它身上密密麻麻，看的让人心底发慌，除了皮肤是怪异的青色中泛着一丝丝白外，简直就是个八九米高的巨人！
这个“巨人”浑身上下只有一块不知哪里来的破布遮住了下身，仿佛还知道羞耻。
“哐！”
胀鬼的身影浮现在荒庙周围，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尸体”引起了它的注意。
“哈～”
胀鬼嘴巴大张，似乎在发出笑声，那两张唇口裂开，如同深渊，便是一头牛都不能给它塞牙缝！
正是陈兴，或者说「王二」的尸体让它停下了脚步。
“噶～”
“咕咚”一声，胀鬼白目里面没有一丝波动，将送上来的小甜点完整的从口中吞了进去，本就巨大的嘴巴放进一个方正圆球般的糖果让它开心极了。
“呼——”
胀鬼大手一挥，原本围绕在它身边的小鬼通通消失不见，不知被它派到了何处。
胀鬼脚步不停，稳稳的向着荒庙走进，突然间，那黑漆漆的雾团鬼怪冲进了庙门，兹呀一声又退了回来。
噗——嗤——
火焰猛然熄灭，一团白烟从柴火堆升起，十善猛然惊醒，慌乱中推搡了离自己最近的刘管家，老人睡眠浅，却意外的没能醒过来。
十善不敢耽搁，按他的判断，这多半就是鬼大王来了，连忙抱起妹妹十堰便往城隍像后面跑去，那里是庙内为数不多的可以提供藏身之所的地方。
“嘘！”
在抱着妹妹爬上石台的过程中，十堰毫无预兆的醒了过来，十善连忙竖起食指怼到嘴边，见妹妹点头忙把她往石像后面缝隙里推。
“啊？” “哈！” “呼——”
也在十善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同时，李四几名轮守的侍卫头颅一低，醒了过来，打了个哈欠，又直接昏睡了过去，显得有些异常。
然而一缕缕黑色雾气攀附了上去，又让事情变得没那么难以理解了。
咚！
胀鬼庞大的身躯蹲了下来，依旧比那寺庙高了不少，它脸上突然冒出了一抹笑容，黄符纸随着它的笑容出现生出白烟，开始无火自燃。
通！卡蹦！哄！
符纸燃到一半，胀鬼像是有些等不及了，右手猛的往前一掏，伴随着木板纷飞，大门轰然倒塌碎裂开来的声音响起，将原本昏睡的众人惊动了几分。
但依旧没人醒来！
一只巨手从大门探了进去，左面摸摸，右边摸摸，忽然碰到了一个小疙瘩，两指一掂，便掐了出来。
城隍庙原本破烂的石像发出簌簌抖落石屑的声音，众人终于惊醒，而那原本开始模糊的城隍像脸上已经布满裂纹，一触即破！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