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地方流传着一些古老的传统,说他们守旧也好,迂腐愚昧也罢,这些东西确实传承了下来。
凄厉的叫声在阴云密布下响起,几只乌鸦盘踞在枯死的干尸头顶,路旁挂起的人桩上,麻绳捆住的白骨嘎吱作响,惊飞了其上的黑鸦……
呼——
沉重的呼吸声伴随着咯咯的鸟叫,一群干瘦力弱的汉子费力的拉着木车,木车没有棚顶,只有一圈圈的栅栏,哪怕是这些围栏也并不结实。
“嘿咻——”
“嘿咻——”
汗水和苦痛在上山挑夫的脸上时隐时现,纠结与怜惜却不曾在他们眼中驻足。
这个世道,天吃人,山吃人,妖吃人,人……
也吃人。
活着已是不易,谁人会起悲心?
“呜哇……”
“哇哇哇哇……”
“我要妈妈……”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木车里,孩童的哭声此起彼伏,不断响起,但大多声音低哑,并没有引起拉夫的关注。
角落里,一个穿着红布鞋小女孩抱着肩膀双目无神。中央处,一个额前一小撮黄色毛发的男童无声哭泣,右手撑着木板,左手擦拭着眼泪……
同样是角落里,头发末梢有些白色的少年腰间缠绕着麻绳,充作裤腰带,抱着怀中的妹妹一言不发,他的眼中无喜无悲,有着微微的愁思,但更多的是决绝和活下去的决心。
他紧了紧脖间的狼牙,看着妹妹眼底的水汪,心底对自己说道,“十善,活下去,一定要,让妹妹活下去。”
心声无音,最是恢宏。
队伍最前方神婆打扮的老人只剩下两三颗悬在口中的黄牙,耳垂处两个豁大的圆口,黑布遮头,银线垂耳,白骨牙链挂在她的脖子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晃动声。
一手拎着竹篓,一手朝天空挥洒着黄色的纸钱,口中发出高喝。
像是神秘的歌谣,又像是对神明祷告,是祭祀,也是送葬,是讴歌,也是泣语。
老妪沙哑的声音响起,在山野传出去很远……
哗——
一大把纸钱撒到天空,
“阳人借路,
阴人回避。
生祀上山,
不避自理。”
哗,又是一大把纸钱撒到了半空,老妪的声音同时响起。
“阳人借路,
阴人回避。
生祀上山,
不避自理。”
水波潋潋的大眼睛看着半空中开始消散的纸钱睁大了几分,新奇惊讶。顺着妹妹十堰的眼睛看去,十善同样发现了,纸钱顺着山风吹动,飘摇着路过车栏,这像囚车的木板上对外面的一切可以说是毫无阻拦。
圆叶方孔的黄褐色纸钱从他们身边经过,一个个一片片的平白消散。
像火烧,却没有火的痕迹,更像是自燃。
“啊!啊啊啊……”
目睹这一切发生的十堰神情恍惚,低声尖叫,双手抱住了脑袋。
“别怕,别怕,有哥哥在。有哥哥在……”
十善抱紧了妹妹,轻声安慰着,不一会儿十堰哭声渐小,已然睡了过去。
十善抱着妹妹看着来时的路,又看了看同一个“牢房”正在不断流泪的“狱友”们,不发一言。
是啊,这个年代的孩子们都懂事早,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即将迎来新的结局呢?
死亡,总归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啊。
阴云更加下垂了几分,雷声轰鸣,领头的拉夫举着头顶的红色长帆快步几下赶到神婆旁边,低声说了几句。
得了对方的答复后,拉车的人们猛提一口气,速度加快了几分。
空空空……
空——
眼前的景色发生了变化,举目不见绿色的白色山地轰然变成了褐色,然后是枯绿,浅绿,清绿,深绿……
咕咕咕~
咕咕咕~
野蛙两处响,蝉鸣无所见,鹰啼长空破,神人两不见。
车轮声戛然而止,破碎的石块倾倒在地面,荒芜的神庙前,大大的圆缸起了一层层的厚灰。
红色的庙门紧闭,两边飞檐高翘,展翅欲飞,左右各自悬挂着一个红红的大灯笼,颇具历史感。
左边绣着四个金色大字——万事顺遂。
右边绣着四个大字——益民天安。
吱呀——
土地庙无风自动,无人自开,向内敞开两扇门户,其中空无一人!
众人神色惶恐,似乎被吓住了。
风声呼呼,落叶回旋,神婆双眼小的看不清表情,转头呵斥正或躺或坐休息的拉夫们,
“还不快把生祀送进去?!再晚一些,就要封山了。”
众人惊醒,强打精神继续推着木车往前走去,嘿咻嘿咻的将木车推进了土地庙。
哭累的孩子们被惊醒,一脸惊恐害怕的看着周围。
多么可笑,不过是六七岁的孩童们,却不得不被大人们用木牢板车锁起来,只是因为……
他们想要活下去。
十善冷冷看着,没有吱声,只是在不断想着怎样逃走。
月升星移,寒枝摇动,绿叶哗哗作响,白云离家远,不得已踏上了回程。
土地庙内,城隍像,或者说土地神像手持玉笏状的石板,双目紧闭,长须如同活着一般摇动,良久,一行血泪无声从神像脖颈流出,发出轻微的响动。
可惜,年轻的孩子们早已疲累,东倒西歪的昏睡了过去,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只有十善毫无睡意,双目默然,隐约听到了这一道声音,透过大人们留下的黑布缝隙看了出去。
唰!
借着月光,一道漆黑的影子猛然出现在庙门前。
“什么东西?!”
十善一震,捂住自己嘴巴,激烈的心跳声怦怦怦响起来。
冷汗从他脸颊滑落,十善一时间心慌不已,不敢动,不敢发出任何声响,阴影越来越浓,越来越大,像是一只直立行走的山岳怪物,像是一头竅,又像是一只山魁……
哒。
一只白袜红花精修的白底墨云七叶莲昙布鞋跨过了门槛。
是人!
呼——
十善心底一松,吐出一口浊气,紧跟着便是一喜。
“有救了!”
然而刚一这么想着,放松下来的十善只感到头脑一沉,便有些强撑不了精神了。
“他们应该没那么快离开吧……”
睡过去前十善心底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那是一名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红色披风遮住风尘烟雾,眼泛桃花,波光涟涟,柳叶眉下满是疲惫,两朵头花整齐的插放,发饰双纹粉蝶环云珮稳稳的固定住姑娘随风飘扬的青丝。
紫衣粉衫,银铃悬耳,握拳在前,看着周围。
一名看上去五六十岁管家模样的老者紧跟着她身旁,灰白色的胡须,两瓣八字胡长如鸟翼,眉眼细若一线,却能看出他的精神尚好。
尤其是在这个年纪,更是难得。
管家一袭黄褐长杉,似松实紧的打量着庙内周围,紧跟着一队佩刀的护卫走了进来,戒备的看着神庙附近。
“小姐,小心……”
老者的声音随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