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边闻言哈哈一笑,道:“座驾是吐蕃武士还是大唐小道士?还是先说清楚为好。”周边巡防营军士依旧拉满弓弦,丝毫没有放松。
张适之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慨然道:“那一夜我是吐蕃勃律尊者,除此之外有生以来皆为唐人!”
那李定边抚掌大笑,道:“好一个有生以来!说实话,那夜我便瞧出了你并非吐蕃人。当年老子在河西同吐蕃人打过十几仗,对他们的武功路数乃至神情举止再熟悉不过。这也是为何那夜我有意横插一杠,放走你的缘故所在。要不然,即便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得你。”
张适之知这位莽撞校尉大人乃是性情中人,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来,哈哈笑道:“李将军果然英雄,小弟佩服得紧。既如此,便请与我一同出城,找个清净所在,好好痛饮几杯,如何?”
李定边摆了摆手,面色一寒道:“小道士套近乎也是一把好手。本将接到西门龙武军示警,特来支援擒敌,怎能擅离职守?”
张适之和辞君对望一眼,均是心中焦虑,莫非这李定边乃是个油盐不进的家伙?再迁延下去,人便越聚越多,可就更糟糕了。
边上久未言声的邙山七雄却按耐不住,绝一哇哇怪叫数声,道:“该死!”其余六人齐声应道:“狗官!”
李定边闻言大怒,从边上侍从那里夺过一把强弓,抓起七八支箭,也不瞄准,嗖的一声射将出去。
这箭去势极快,饶是邙山七雄身手敏捷远胜常人,但因相距太近,竟也无处可躲。
他们眼见性命不保,齐齐怪叫道:“要死!”就连张适之也目瞪口呆,情急间竟不知所措。
啪啪啪的一阵箭响过后,只见那邙山七雄头上人人一支羽箭,射入包铁城门三寸多深,箭尾羽毛犹在颤抖不止。
绝一心如死灰,惊恐地道:“完蛋!”其余六人也齐刷刷地叫道:“至极!”
张适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李定边并未下死手,而是将箭射到了七人头发之中,以示惩戒。
他赶忙拱手道:“李将军息怒,几个邙山小兄弟不识得大体,只是对能否出城有些焦急,还请将军不要为难兄弟,在此谢过啦!”
李定边摸了摸胡子,斟酌地道:“想出城再容易不过,还不是本将一句话的事?不过,你却需要拿一样东西来交换。”
张适之见出城有望,加之时间紧迫,忙不迭地问道:“将军尽管说来,但凡不违侠义之道,而小弟又能做得到,便一概应允。”
辞君在一旁轻轻扯了扯他衣袖,用一双妙目示意他不可轻易答允,张适之则点了点头,依旧笑盈盈地看着李定边。
李定边拍掌道:“小兄弟果真豪爽!你既如此爽利,本将也不能狮子大开口,否则反倒失了身份。这个简单,我初入永王王府,两眼一抹黑,你须向永王大力举荐我,助我站稳脚跟。当然,你是殿下面前的红人,这一节你可休要瞒我,更不要推脱。”
张适之还道是什么难办之事,原来是这些稀松之事,而且看起来似乎与永王无碍,便倍觉轻松。开口笑道:“哈哈!我当是什么事呢,劳您李大将军亲自开口。这个好办,我修书一封,由您转呈永王殿下,剩下的便全靠您自己了。”
李定边犹疑了一阵,忽然一拍大腿道:“好,就这样办。”说着让军卒拿来些笔墨纸张,交给张适之。
那军卒甚为机敏,见此处没有桌子,写起文章来十分不便,就趴在地上,挺起背后作为书桌,请张适之在他背上写信。
眼见也没有别的什么法子,张适之道了声“得罪”,便展开纸张,略一思忖,在军卒背上写了起来。
不一会儿,书信已经写好,军卒呈给了李定边。
李定边打开仔仔细细读了一遍,觉得甚为满意,细心收起来揣进了袖筒之中,双手一抱拳,道:“谢谢兄弟,老哥哥一世荣华富贵,着落在兄弟这封信上了。稍候片刻,我这就开城门。”
原来,在有唐一代,做官之人的一个极为重要路径便是举荐,倘若所托得人,乘风扶摇直上便是常态。莫小瞧了这一封举荐信,其功用足以抵得过寻常人苦干数年。那时世道便是如此,李定边深谙此道,又哪会像张适之想得那么简单?
李定边说到做到,挺着长槊大步走到铁门之前,边上邙山七雄见他威风凛凛,早吓得躲到了一旁,丝毫不敢做声。
好一个李定边,只见他抡起长槊,朝锁门的铁将军用力一刺。只听得咔嚓一声,拇指粗的锁舌被齐齐斩断,随即闯过来十余名军卒,各拉一扇铁门,一起发狠用力,把硕大西门打开了。
张适之和辞君均心中大喜,齐齐抱拳施礼,道:“谢谢李将军。告辞啦!”
李定边跨上骏马,挥了挥手,道:“江湖路远,咱们日后再见!”说罢,带着队伍径自离开,竟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龙武军士。
张适之望着李定边背影,叹道:“好一个威武将军,只可惜委身王府,远不如在边境抗敌,实在是可惜啦!”
辞君听了,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小道士多操心自己的事才是要旨,何必担忧那个官迷将军呢?此去长安,路途虽然不算很远,但关山重重,也十分不易。咱们还是打起精神,速速赶路吧。”
出得城门,便是笔直宽阔的砖石官道。两侧杨柳依依,垂下万千丝绦,被晨风一吹,宛如胡姬柔软的腰肢和飘逸的长发,看起来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张适之良久不再做声,似乎有些心事。辞君在边上瞧了一阵,打趣道:“刚出了神都,就有些恋恋不舍了吗?也是,李家妹子也没来送一送你,少了一番折柳送别的景象,的确遗憾得紧呢。”
边上的邙山七雄此刻也恢复了昔日活泼捣乱的气象,绝一嘿嘿笑道:“剑神——”,另外六人照例齐声应道:“思春!”
这话一出,倒教张适之面上发烧,一时间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