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四块尺许见方的青石砖上,笔走龙蛇,竟是一篇石刻文章。凑近一看,字迹并不甚大,每字也就寸许,但错落有致,俨然行云流水,颇具功底。
众豪客中有不少书法圣手,单看这字,哪怕是写在白纸上,也是极好的墨宝。更难得的是,孟辞禄是用剑尖在青石砖上刻就而成,更显功力。是以大家忍不住都叫起好来。
天府门掌门卢光远颇喜舞文弄墨,仔细一看道:“这字不仅写得好,这文章更是妙不可言!大家看看四郎的《万卷阁赋》,堪比王勃的《滕王阁序》啦!”
果然,这篇刻在地上的文章,竟是一篇草就的《万卷阁赋》,大约两百余字,构思精巧、辞章华丽,典故、警句层出不穷,言尽万卷阁百年沧桑,称颂孟夫子豪侠义举,用词之精到、用情之深刻,见者无不赞叹。
孟夫子哈哈大笑,脸上止不住的得意之色,连声道:“辞禄武功、文章长进很大,不过在各位贵宾面前献丑,还是显得轻狂了些,今后须谨记。”那孟辞禄微微一笑,口中称“是”,便退到了一旁。
旁人还道是孟夫子谦虚,但阁中人均知,孟夫子修养极深,往往喜怒不形于色,但见夸赞孟辞禄时却喜上眉梢,当真罕见。
这时,辞君施施然走到父亲面前,俏声道:“爹爹,哥哥们的才学、武功,我是比不过的,但这寿礼却不能少。女儿这里花了些心思,给您预备了件礼物,不知爹爹喜欢不喜欢?”
说着,便拿出一个布袋,掏出来一看却是一件白色的狐皮大氅。孟夫子双手接过,仔细一看,针脚并不细密,便知是女儿亲手所制。连忙披在身上,大小正合适。大家伙儿也赞叹起来,直言大宗师更显风采。
孟夫子双眼微红,一把拉过辞君的手,便觉有些异样,低头一看却见她手上有不少针扎和剪刀划伤的口子,都已结了痂。
孟夫子忍不住流下泪来,道:“君儿,你当真是为父的小棉袄!平日里你喜欢舞枪弄棒,对女红却毫无兴趣,爹爹没少说你。想不到,为了给爹爹缝制大氅,你竟学起了针线活!你这礼物,最为珍贵,爹爹喜欢得紧!”
张适之在一旁也深为感动,世间一切功名利禄、金银珠宝,都抵不过大爱真情。孟夫子得子女如此,堪称完满。唉,反观自己,打小流浪,好不容易才上了山,不过半年又流落江湖。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想尽孝也无从做起……
恍惚间,看见辞君在向自己眨眼,这才想起自己也要向孟夫子拜寿,便收敛心神,缓步向孟夫子走去。孟夫子见了十分高兴,慈爱地望着小道士。
只听张适之道:“前辈,独孤峰沧海观小道士不自量力,承蒙前辈悉心关怀,在这万卷阁有了家一般的滋味。纵有金山银山,也难表对您老人家的感恩之心。特将无涯派扶摇丹五枚奉上,恭贺您老寿比南山!”
“无涯派?”不少人开始嘀咕起来。有人低声疑问道:“无涯派据说被灭了门,一百多口无一幸免,太惨了!”又有人道:“没那么多,只有七八十口而已,可惜建派一百多年了,没了!”还有人道:“不知是谁干的,八成是幽冥教下的死手!”那幽冥三使闻言互相看了一眼,却也不争辩。
孟夫子见状连忙高声笑道:“你是辞禄朋友,在此做客,何必如此客气?”却低声对适之道:“今日人多眼杂,不宜泄露你的真实身份,否则怕惹祸上身。”
不想张适之摇摇头,道:“前辈保全的心意,适之懂得。但小道想,这时如果宣扬出我无涯派的身份,说不定能将消息传出去,好引蛇出洞。”
孟夫子急急道:“你可想过,这样做固然可以把大恶人引出来,但你便在明、他在暗,可是万分危险呢!”
张适之苦笑道:“此仇不得不报,眼下也顾不得自己了。人生苦短,忧患繁多,奋起抗争还来不及,大丈夫怎可伏身苟且?”
孟夫子无奈,只得点头,大声道:“适之,此丹甚为贵重,乃是无涯派不传之秘。今日赠我五枚,老夫受之有愧呢!”但再三推辞无果,只得接了这扶摇丹。
孟夫子想了想,忽然当众打开了锦盒,里边黄澄澄的五枚金丹便露了出来。他哈哈一笑,慨然道:“今日老夫有幸,既得了逍遥丸,又得了扶摇丹。两丹都是道家灵药,想来并行不悖,我便再吃一枚扶摇丹,以全适之赠丹之情。”
不知怎地,一直旁观的孟辞利却赶忙道:“爹爹,丹药再灵,也不可多用。况且您刚吃了一颗逍遥丸,恐怕……”
孟辞禄见状嘴张了几张,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孟夫子却摆摆手,随手拈起一颗,便服了进去。口中还不住地赞叹:“此丹入腹甚好,想来功用神奇。”
这时孟辞利却已是脸色发白,额头的汗也冒出了一大片来。但众人都在看着孟夫子和张适之,少有人注意到他。
热热闹闹的比献寿礼过后,孟夫子甚为高兴,几个子女各有所长,在武林众豪客面前赚足了面子。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诸位高朋,适才几个儿女献了寿礼,总算不至于太丢脸。老夫心中已有了计较,这就要宣布传位人选了。”
众人一听,这寿宴最紧要的时刻来了,此事事关武林安危,倘若所传非人,将来怕要惹起大祸端,是以都洗耳静听。就连幽冥三使也目光灼灼盯住了孟夫子。
孟夫子环视全场,目光又一一扫过四个儿子,沉吟片刻道:“为了万卷阁百年基业,为了武林永保太平,我决意将阁主之位传于孟辞……哎呦,我这肚腹怎地如此之痛?莫非中了剧毒不成!”
孟夫子说着便摔倒在地,口中连连呕出黑血来。四个儿子和辞君、张适之等连忙拥上去,探看他的情况。
经此巨变,堂内顿时陷入一片大乱,嘈杂之声四起。一些服侍的侍女已经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孟辞功百忙之中大吼一声:“万卷阁弟子听令,迅速封闭阁门,围住大厅,决不可放走下毒贼人!”少顷,便听到门外脚步嘈杂但颇为有序,显然是大批训练有素的门人围住了大厅。
少林方丈多闻禅师高颂佛号,道:“施主,如果信得过的话,请允许老衲为老居士看看病情。”孟氏四杰连忙闪开,多闻禅师便走过去看孟夫子。
只见孟夫子双眼紧闭,气若游丝,显然已命在顷刻了。多闻禅师把了把脉,沉声道:“看样子,老居士似乎中了‘血封喉’剧毒。这毒取自南诏深山的箭木中,极少在中原流传。但毒性极大,老衲也无能为力。”
孟氏四杰和辞君一听,便嚎啕大哭起来。任谁也想不到刚才还威风凛凛、意气风发的文武大宗师孟夫子,此刻竟身中剧毒、命不久矣。
张适之历经无涯派大难,此时心思倒比孟家人更为沉静。他连忙运起秋水长天功法,输送秋水真力给孟夫子,助他护住心脉。这水能生木,是以道家的秋水真力对儒家的圣心真力有倍增之效。
果然,便见孟夫子呼吸略为平稳,喉头嗬嗬数声,似乎已有醒转迹象。几人止住哭声,连忙也输送真力进入孟夫子体内。
一炷香功夫过后,孟夫子悠悠醒转,微微睁开双眼,吃力地道:“我这是怎么了?唉,老了不中用了……”
孟辞功擦了擦眼泪道:“爹爹暂且少言,此刻休养体力为要。您会好起来的!”
孟辞利却道:“大哥,你这是何意?爹爹正要说出传位之人,你为何制止爹爹?难道怕那传人不是你吗?”
辞君听了这话,勃然大怒道:“三哥,爹爹都这般了,你却还想着那传位之事?!未免也太不晓得事了,真是不可理喻!”
孟辞利却嚷嚷道:“你个女娃娃,懂些什么?此刻爹爹被歹人下毒伤重,正是万卷阁存亡的危急关头。越是这紧要时刻,越需要有人站出来住持大局,才能稳住危势,进而抓住凶手、护佑爹爹!”
这时,却有一人高声道:“孟三郎此言才是正理。万卷阁乃是武林儒家泰山北斗,干系重大,断不可一日无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