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廉心里咯噔一下，边上林小韩已经叫了起来，“你说什么！我们把人送过来的时候她不是还好好的吗！”
要是万衣死了，不提什么尾款和调查许可，他们两个全要负责任。加上陈群关逃逸，这个仇真的就大了。
“好好的你们送卫生所干什么。”那医生还是一脸木然。
“你他妈的，你到底怎么……”林小韩急红了眼，就要上去拽对方的领子。
卫廉拦住他，看了那医生一眼。对方的眼球似乎根本就没有焦距，好像完全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人命关天，不要开玩笑。”卫廉直接越过医生，一把推开了抢救室的门。
白金色的阳光照进病房，被铁栏杆隔成几块，均匀的铺陈在白色的病床上。
万衣就趴在床头，手上扎着吊针，正在吃护士喂给她的苹果。
“早上好，”看到卫廉推门进来，万衣还扭头打了个招呼，“吃了没？”
她的内衣在林子里就被卫廉脱掉了，但是外层的衣服还是和烧伤的皮肤有所粘连，此时完全光着脊背，这才露出相当可怕的烧伤。
大片暴露在空气中的血肉与完好的如同羊脂白玉一样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极为刺眼。
林小韩在门口看着，眼球像是被磁铁吸住，嘴上都有些结巴了，“你……你不是说她死了吗？”
“谁死了？我吗？”万衣还眨巴着眼睛，“护士姐姐，我死了，要护士姐姐抱抱才能复活。”
那年轻的小护士看着他们，好像也有点尴尬，但还是放下手里的苹果，虚虚抱了万衣一下。
万衣从被子下面伸出手，颤巍巍比了个耶。
卫廉面无表情地把门关上。
“这么大面积的中度烧伤，至少要大半个月才能好。”
那医生冷冷的扫了几人一眼，“你们这个小姑娘，说明天就要继续往林子里走，不是找死是什么？”
”那您也不能说来的是个尸体啊。“林小韩皱着脸，”得亏我俩心脏好。“
也是这个地方没什么人来，要在市里，以这医生的脾气，不知道能不能在医闹下存活过三天。
卫廉有些头疼，“我们会劝劝她的。还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有。”
医生缓缓转动脖子，看向了走廊深处，“晚上，除了病人谁都不能待在一楼。如果她有事情，按铃，我和小何会下去看。你们，不能下去。”
“这样不安全。”卫廉指出。
“不听劝才不安全。”
医生硬邦邦丢下一句话，转身就往走廊深处的楼梯走去，很快就听到对方沉重的上楼脚步声。
卫廉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固执的医生，他本身也是比较强势的人，但这次在别人的地盘上，也发作不起来。
“……这……”林小韩有点迟疑，“要不还是先劝劝万老板？”
卫廉想了想，点头道：“你劝劝她，顺便问问那个护士具体的情况。我去和医生聊。”
如果再年轻一点，他可能会因为医生的态度而陷入思考和过度猜测，但现在他的社会经验告诉他，其实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当面问清楚。
至少，不要和武力上有绝对压制的人玩神秘。
卫廉觉得万衣应该学习一下这个道理。
这一路走过来都没有休息，于是卫廉先进了卫生间，打算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卫生间不大，有两个隔间但是没有分男女，边上直接连着浴室。看得出来平时真的很少有人光顾，一些医护人员的洗漱用品就放在镜子下面的洗手池边上。
解决了生理问题，他翻了一下下面的抽屉，发现有个剃须折刀，于是就着有些斑驳的方镜把胡子刮了——其实本来就被烧得差不多了，但皮肤长好之后很快毛发也又长了出来。
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卫廉抬头就看到的正上方镜子的上沿后面，似乎有什么露出了一角。
似乎，是一张黄色的纸。
卫廉擦了擦手，捏住那一角，缓缓将那东西抽了出来。
是一张黄纸，黄纸上用深红色的墨画着一个很复杂而且奇怪的图案，就和昨天在林屋门缝里那些黄纸一样。
卫廉皱起眉，隐约觉得有些不妙，于是再次看向镜子，尝试着扣住镜子两边，微微一用力。
果然，是挂在墙上的。
卫廉正要把镜子取下来，忽然，整个镜子下面的黑色阴影就开始蠕动。霎那间，数不清的黑色蟑螂从镜子下面爬了出来，往四面八方的墙上逸散。
这种蟑螂就是北方大家俗称的“小强”，块头很小，也不会飞，但是一旦发现就是成百上千，经常聚集在阴暗的床下，厨房的碗底，和很久不用的座机电话里。
卫廉的隔热手套在林屋火灭之后虽然捡回来了，但是也已经五个指头只剩俩，干脆就没有戴。此时看到这么多蟑螂未免还是有些恶心，缩回了手。
镜面微微一晃，撞在墙上发出脆响，还是挂住了。
卫廉本来还以为自己能突然在镜子里看到什么长发女鬼站在自己背后，或者后面的隔间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然而都没有。
随着镜面磕在墙上，镜子下面掉出来一张纸片，随即更多的小强喷涌而出。
卫廉微微挑眉，等蟑螂差不多都藏到别的地方去以后，谨慎的用纸巾包住手，夹起了那张纸片。
那是A4纸折了两折过后的一个纸包，卫廉打开，就发现抬头上大大的印着两个宋体加粗字，通知。
———
通知
自下月起，兴安岭零六二号卫生站对外关闭，不再派驻医务人员。如有需要，请前往零六三号八应龙岭卫生所。
2025年6月18日
兴安岭森林管理局
———
2025年6月18日？
卫廉怔了一下。今天不就是2025年7月2号吗？按照通知，今天这个卫生站应该已经没人了才对。
那……那两个医生护士怎么还在这里？难道是临时加班么。
那为什么会把通知藏在这个地方？
卫廉再次用包着纸巾的手掀开镜子看了看，背面的墙上只有一个浅浅的痕迹，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他把黄纸符箓和通知全都包好，塞进口袋里出了卫生间。
走廊上没有人，但是能听到抢救室里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卫廉没有去凑热闹，转身走向楼梯。
这个只有两层的小卫生所没有电梯，左边是楼梯，右边是通向后门的安全通道，上面挂着手指粗的铁链和铁锁。
卫廉爬上楼梯，二楼的采光似乎比一楼好一点，能看到一楼大厅的地方在二楼是一个小的露天阳台，正晒着被子。
卫廉往前走，试着推了推病房的门，发现有一个房间锁着，另一个则能推开，里面的床上似乎是刚换了崭新的被褥，床脚放着林小韩剩余的装备。
卫廉关上门，经过员工宿舍的时候没有推门，而是径直走到了厨房和药房的位置。
厨房的门口靠墙边放着两个灭火器。卫廉看到的时候职业病就犯了，蹲下来查看了一下日期，发现还在有效期内。
……还算有安全意识。
卫廉推开厨房的门，厨房里不算非常干净，但看起来也不是天天有人起炉灶的样子，灶台有些锈蚀，但是边上的沥水架上还有几个干净的碗。
卫廉打开冰箱看了一眼，基本上完全是空的，只有一大瓶喝了一半的牛奶和三四个罐头。
看上去确实像是撤走之前最后一点库存，但也不能排除是有人鸠占鹊巢。
不过如果这两个医护真的有问题，以万衣那鬼精的心思，应该会察觉到蛛丝马迹。
卫廉想着，就打算去敲药房的门，才走到门口就看到药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了。医生直挺挺地站在门框里，手里端着一个塑料筐的药，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干什么？”医生听起来有点不悦。
“找你，”卫廉道，“医生怎么称呼？”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关上了药房的门，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上了锁，这才道：“李大庆。”
“我叫卫廉，我想问您之前说的那条规矩是什么意思。”
卫廉顿了顿，“不安全，指的是会有危险吗？”
李大庆医生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也知道自己如果什么都不说是摆脱不了他的，“天黑以后，一楼是给脏东西住的，你们下去，只会把它们带上来。”
“那万衣为什么不也住在二楼？”
李大庆盯着他的眼睛，僵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个有点讥讽的笑容。
“……我说了，”他重复道，“一楼是给脏东西住的。”
“万衣是人，不是脏东西。”卫廉道。
“你怎么敢肯定？”
卫廉皱起眉，“什么意思。”
李大庆默默看向楼梯口，“你是在哪里遇到她的，你和她相处的时候没有觉得奇怪么，你知道她去林子里干什么吗。”
这还是这个医生头一回一口气说这么多，卫廉不知道这个医生是不是故意在挑拨离间，但是这三个问题确实有让人觉得有点蹊跷。
他是在森林公园里遇到万衣的，相处时感觉对方是有些古灵精怪。
她甚至似乎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但也是会受伤会流血的普通人类——至少相比卫廉自己来说，万衣倒是更像个人。
至于去林子里干什么，合同上写的是在一个固定纬度进行天文和气象的观测。
那个项目好像主要是和月象相关的，所以不需要特别专业的天文望远镜。
似乎是看他陷入了沉思，李大庆端着药框就要走，却再次被卫廉拦住了。
“你还想干什么。”李大庆眼镜后面的眼神越发不悦。
“万衣要两三周才能恢复，你们会一直在这里？”
李大庆的眼神似乎有一瞬间飘到了一边，但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硬，“对，这个月都是我们。”
这样么……
卫廉让开道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