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件事情的开始是遇见了一个女人。
我知道自己留过很多遗书、家书,以前每年都写。但那些都和这一次不一样,我从根本上,是感觉到恐惧的。
正如我所写的,我遇到了一个女人,她告诉我,她在林子里找东西,但是范围非常大,所以她需要深入兴安岭,徒步走过一切有可能找到那个东西的地方。
出于某种原因,我阴差阳错地加入了这个队伍。我一直以为那是个巧合,或者说,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但是现在我发现,或许不是这样的。
正因为如此,我感觉我看见了一个绝大的阴谋的一角,这也是我留下这封遗书的原因。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希望你们读完这封信后可以消除一些盘踞在心头的困惑,可以真正地放下,不要再做无意义的追究。
刚才提到,那个女人在找东西。现在我已经知道她在找的是什么,但我不能把它的名字写下来。唯一一个我可以告诉你们的信息是,那个东西是一种“灾”的预兆。
也就是说,原始丛林的深处,有一个东西,正在“招灾”。
但是那个女人和我说,所谓的“灾”,对人类而言或许非常残忍,但其实只是一种特别的现象罢了。
我以为她说的是天灾。但是当我们找到那个东西的时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一个所谓的“随机”或者“无意识”的自然现象。那是一种,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痕迹,一种我无法言明的,“脏”,的东西。
但是这一切本质上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已经退休了的消防兵,偶然参与了一个事件,所以我并没有就此深究下去。而那个女人很快也带着那件东西离开了。
接着我的身上就开始发生奇怪的事情。
首先是我上个月去世的那位朋友。你们对他一定有印象,因为他就死在你们当年主修的那条铁路上。
所有证据都证明他是自杀的。他躺的很安详,只是把头枕在了铁轨上。他遭遇过一些不好的事情,听到他的死讯我虽然吃惊但也不算很意外。真正让我不安的是,他们发现他的时候,其实他的头还在。
只是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什么人后来拼接上去的。
我见过那颗“新的头”,就在林子里。当时,那颗头的主人还活着,我甚至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那颗头的主人了。
但是它们就这样组合在了我的面前。
第二件事情和两年前那场火有关系。
自从我退役以来,你们很少在我面前提起那件事,也不太提和“消防”“火灾”有关的事情。其实让我恐惧的并非火灾,我退役也不是因为心理上的问题,只是没有人相信我在那场火灾里见到的东西。唯一一个和我经历一切的人,当时选择了退缩。现在他也死了。
那场火的真实情况和你们所知道的并不一样。森林火灾需要的人手比较多,我们只是被叫过去支援的,所以并没有在灾情上遭遇什么危险。
那次森林火灾的面积很大,短时间内无法直接扑灭,所以另外一组消防兵负责的是反向点火,让两股火焰对冲抵消。计划很顺利,当时火情已经完全控制住了,我和我的队友只是负责在林子里扫一遍善后。
就在这个时候,对讲机里传出一个消息,点火的队伍失联了。
我们最开始没有太紧张,因为山火可能会引起一些地磁上的变化导致信号出错,而我们需要把所有被焚烧过的地带再处理一次,那么就一定会经过点火队经过的地方。
事实也的确如此。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山火过后的林子,一切都是黑色,所有的树木泥土,保持着逃跑姿势的动物尸体,都像是黑色的雕像,安静,死寂,缓缓发出死亡的龟裂声。
我的二人小组找到了点火队,他们正围着一棵树讨论什么。我从很远就听见他们说,火是从树干内部烧起来的,所以很难扑灭,是沼气之类的东西。
然后我听见他们问,还够不够。我以为是他们的水龙见底了,本想说我们还有一些可以叫他们接过来,但是很快我就听到点火队的队长说,够了。
离他们十几米远的时候,我叫了一声。有几个人转过来看我,其中一个挥了一下手,说,哎,你,来。
然后就在那里等我们。
我们跑过去,他却不再说话。或者说,他们都不说话了。
所有人都一动不动的,隔着消防服,死一样的沉默。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那棵树的树干是裂开的,里面似乎是空心,隐约还能看见发红的木炭和……尸体。
两人合抱粗的树干里,直挺挺地塞着两具消防兵的尸体。
我的同伴大声质问他们这是干什么,不留神撞到了其中一个人,那人倒在地上,一声也没吭。
我摘下他的面罩,发现他的姿势和表情就像被人用502胶水粘住了一样,完全凝固了。
我去探他的鼻息,碰到了他的脸。那块皮肤脱落下来,里面的血肉,似乎从内而外的烧焦了。
点火队的所有人,都在和我们碰面的瞬间死去了。
我们开始拼命呼叫增援,并且立刻准备撤离。这个时候对讲机还是工作的。但是我们还没有走出两步,突然,树干里一具我以为已经死了的尸体动了起来。
我们第一时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意识到他可能没有死的时候才赶紧折返回去,想要将那个人从树干里弄出来。但是他动得太厉害了,就像是一个人觉得自己身上沾了屎一样拼命地甩动身体所有可以动的部位。
我们只能先把另一具尸体弄出来。就在我们这么做的时候,树干里面的火舌一下子窜出来,足足有三米多高,瞬间就把那个挣扎着的人吞没了。
他没有发出惨叫。但是我隔着他的面罩,看见了一双绝望而充满怨恨的眼睛。
接着我就听见,周围那种因为烧焦而爆裂的噼啪声似乎比之前要响,或者说,要密集。我和我的同伴开始跑,那声音在后面追。
后来我们慌不择路地从一个小断崖上滚了下去,我的手意外的受伤,手指坏死。
队里的心理咨询告诉我,我当时看到的一切可能是因为一氧化碳中毒而产生的幻觉,毕竟记录仪上显示,我们在那片被烧毁的林子里待了八个小时,我们的氧气面罩没有那么持久。
从前我是接受这种解释的,因为在整件事情中我确实有过恍惚的感觉,但是直到昨天,第三件事情发生了。
我在拉车的时候,拉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身上有很多处烧伤,但是在他摘下口罩,看到他的脸的时候我还是呆住了。
他就是那个在树干里挣扎的消防兵。
他没有死。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读过队里的讣告,人数是对的。
他告诉我,他其实并不是队里的人,他曾经是一个很有名的探险家,也是那场火灾里为数不多的在救援名单上的人。
当时他所在的地方灾情并不算很严重,但是他迷失了方向,所以尽管一直趴在地面上,很快也还是一氧化碳中毒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棵树的地下树根里,周围很热,像是桑拿房一样,但是可以呼吸。
他沿着中空的树往上爬,他所在的位置其实并不深,所以爬了两下就看到了那个裂口。
他正要探头出去,忽然就看到外面也有一张脸猛地探了下来,几乎和他撞在了一起。
那张脸具体是什么样子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对方的眼睛像是不会眨一样瞪大着,就这么直直的看过来,直直的凑过来。
他吓得半死,一下子摔回去,磕到了头,眼冒金星。等他缓过来的时候,那张脸却又不见了。
他不敢再出去,可心里又知道总归要出去的,于是只能不断给自己打气,却又实在不敢迈出一步,最后外面的天黑了,他就在树洞里睡着了。
这一次他是被烫醒的。周围的温度非常夸张,一整天没有喝水他觉得喉咙都在冒烟。极度的干渴让他终于下定决心爬出了树洞。
然后他就看见了点火队。
他们对于他在树洞里居然没有一点点惊讶,甚至没有和他说一句话。他觉得太奇怪了,但还是决定先出去。然而他还没有跨出一步,一个消防兵就以一种堪称壮烈的姿态朝他扑了过来,把他压在了树洞里。
一下子火舌开始从树根往外冒,他大惊失色,在反抗中两人都掉了下去。他本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是没有想到那个消防兵和他上次一样撞到了头,直接就撞晕了过去。
他看着全副武装的消防兵,忽然就计上心头。他换了他们的衣服,看着对方在奇怪的火焰中逐渐发黑,蜷曲。他以为这样能蒙混过去了,没有想到第二个消防兵也舍生忘死地冲了过来。
他最后一次机会就是在我的面前。但是因为气流变化,火焰一下暴涨,我和我的队友又逃跑了,所以他还是被留在了那里。
一个从深山里走出来的女人救了他。
那个女人说,两年后,会有一个人来这里找一件东西。她让他亲手交给她。
这就是我决定再次寻找那个我见过一面的女人的原因。很多事情只有这一条路才能找到答案。
哪怕这个答案可能比疑问更令人绝望,我亦愿与之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