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里那些妖族清醒的时间不确定。
青瑄来时,他们全都在发疯。
黑袍拂过廊内一些未被清理干净的稻草,细细的哗啦声很快被妖修的嚎叫掩盖。
偶尔经过一些空牢间时,面前两人会不约而同停下驻足。
“它也没了?”
“早没了。”
“临死之前有说过什么没?”
“看眼睛应该是清醒了,不过——没力气说话了。”
就像是街头老太太聊八卦家常时,俩人的声音在其中显得稀松平常。
仿佛街边那种在台阶上席地而坐的小老太,轻吆喝着:
‘哎,昨天怎么下雨了?’
‘谁知道呢?’
魏拙闻言重新抬头好好看着他俩。
丘诃的样貌自己再熟悉不过了。
但青瑄的新样貌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虽然换了个样儿,但还是和以前一样带着骚气,藏着心事。
细细想来,其实也没多大变化,只是一张面皮而已。
灵酒入腹中,不知是醉了,还是因为伤心。
原本一直藏匿着的威压开始溢散,在两个大人面前,小孩显得很无措。
牢狱的俩伙计里年轻一些的大汉上前夺过她手里的酒壶继续跟上。
老头则是扯着魏拙的袖角,轻轻地把人带离此处。
“怎么样,吓到了吧。”
“……有点。”
魏拙口头敷衍着,把手中盛着水的酒杯放到一边,跟着席地而坐。
“害怕就对喽,那个黑袍男子是妖族一皇之下,万妖之上的军师,本身是玄色九尾狐,妖皇疯了之后,妖族上下的大小事基本都是他负责。”
话说到这时,青瑄和丘诃早已经深入到内里。
老头自顾自地继续说,也不管他们能不能听见这些。
“五百年前丘诃年轻气盛,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在妖族那里闯出了不少名声。”
可能是因为太久没和人聊过八卦了,老头今天讲起来兴致很高。
不过,这动辄就是几百年几百年的时光,让魏拙有点懵。
而自己周边的人撑死了也不过刚百余岁,平日里能听到最远的事情也不过是黑域爆发伊始的事件。
当下人妖两族以前的事情,听起来既神秘又新奇。
“那您……”
“我啊……”老头看着她的模样,脸上带着明了之色,“五百年前啊,我大概三岁左右吧!”
“……”魏拙惊得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都这么大岁数了。
原来兽潮,并不是修士的全部。
“这有什么,小姑娘兽潮和兽潮干预线才刚成立多点时间啊。”老头捏了一根没被染脏的稻草在枯黄的手里撵吧。
“丘诃生我的时候,天下还蛮安稳的,谁知道五百年时间……”成了这个鬼样子。
“……”
魏拙突然觉得自己喉咙里卡了一块痰,上不来下不去。
呼吸有些困难。
“丘诃八百多岁了,有几个孩子不正常吗?”
“正常……”
老头看着她吃惊的样子,把手上的稻草丢下。
“小孩啊,修士不像凡人,我们的一生长的很呢。
跟在他身后几百年,我们之间的父子或祖孙情谊,早就有所变化,曾经的幼儿早已经变成独立个体了。
话说,牢狱里的大多数妖修在有神智前,与丘诃的关系都不错呢。
而且,他们那时也对我不错……”
照理说以前很好的。
“那为何,又会变成这样呢?”
老头一愣:“小孩啊,好好活着就行,别纠结这些了。”
魏拙的白裤脚粘进地牢泥里。
好好活着。
“现在还有机会吗?”
老头看着她,想起了几个小孩之前送的粥饭,摸了摸下巴:“到时候实在不行了,你们就跑,跑得远远的。”
无数人与他们说身为修士要为天下苍生身先士卒。
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自己,如果不行的话就算了。
魏拙头一次报以真诚:“会跑的。”
老头闻言大笑:“果然没看错,小姑娘是个聪明人。”
青瑄丘诃二人在长廊里绕了一个来回。
他俩的神情没有太大变化。
但——周围掺和着妖修的惨叫,黑灰白里染着红,仓惶之中埋伏的安静。
悲怆的气氛足够杀人。
大汉把手里的半空酒壶重新递给魏拙。
丘诃望向她:“该你了,那天怎么告诉张易水的?”
问题避无可避。
“张前辈……他想通了,然后疯了。”
青瑄讶异:“那家伙还有能想通的一天?”
魏拙下意识摸了摸手里的佩剑。
因果,因果。
迄今为止,自己认识了这么多人,互相纠缠,缘分盘桓。
到底谁是因,谁又是果呢?
丘诃听到答案后,愣了有一会儿,他看着魏拙怀里的杯子和酒壶,伸手夺过。
杯里面没进口的水被泼到地上,铜酒壶微微倾。
“谢谢。”
魏拙低头看着对面递过来的酒,还有丘诃的道谢,有些发愣。
青瑄话里有话:“一起喝吧,都不是小孩了。”
“……”
“不管怎样,平方山外侧的探查,还是要麻烦你的。”
青瑄翘着二郎腿,说话毫不留情:“现在人妖两族关系好不容易平稳起来,该探查的,不用你说,我自会安排。”
魏拙就缩在一边听着他们说话,手里端着酒杯始终没有动过。
“但话还是那句话,再有两次打下去,你们这处小山头撑不住的。就算是有外援也撑不住,我指的是这块土地撑不住。”
大地能承受的力量有限。
丘诃给自己倒了一杯:“如果这个兽潮干预线破了,你们妖族也不好受。”
黑域现在是两族的共同问题。
正是因为他们彼此熟悉,所以二人你来我回,句句话里带着针不饶人,扎向最痛处。
牢狱里那个一直清醒又爱骂人的女妖,在牢门前抱着小兔妖跪坐着听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