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渡忙站起身,拱手行礼,“小的见过大姑娘。”
而后直起身,“小的身负大冤,不得已苟且偷生,假面示人多年,如今幸得姑娘相助,才能暂时在这一方小天地中释放本心,获得片刻的踏实和宁静。
他失笑,“这些时日,小的独自于这院中醉读书籍,倒真有些不知岁月之感了。”
“那便极好。”林知意顿住脚步,面上笑意愈深了一分,“其实这世上,很少有人能如你一般,历经千帆后依然不改旧志,不变初心,轻易可归于宁静。所以,予敬佩至极。”说完,林知意行了一个标准的文人礼。
“不敢,姑娘谬赞了,”方渡忙回礼,后坦然道,“姑娘今日至此,可是因为您的查证有了结果?”
“是,”林知意收笑,面色渐渐冷凝,“我委托了雍州郑家去查明了此事。”
“那……”方渡面浮紧张,全身紧绷,“那我的家人……他们……”
林知意深吸一口气,肃穆抬眸,只能低声说出两个字,
“抱歉。”抱歉没能给你带来好消息。
方渡闻言知意,双眼顿时变得深黯无神,两肩下塌,直板的身躯一下弯出了弧度。他的精气神仿佛骤然被全数抽走,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枯意。
下一刻,他好像失去了支撑,再也站不住,直往后重重一坐。
他虽面无表情,脸上无悲痛之色,只目无焦距地看着前方,可林知意仍能感受到一股浓重的哀伤。
林知意没有再出声,因为她明白,任何安慰之语在此刻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她慢慢走到石桌的另一边坐下,静静等待。
日头渐移,数阵微风拂过,
桌上书籍页乱,热茶已转凉,且其上又增了几片落叶。
终于,在不知林知意转头望了几次后,方渡喑哑的声音响起,
“姑娘……可知道我的仇人是谁?”
林知意凝眸,“你可听说过,从前居东沧四大世家之首的韩家?”
方渡缓缓皱眉,“是那个……十三年前造反失败,被诛九族的韩家?”
“他们若是真被诛了九族,你的身上也不会有此冤案了。”林知意垂眸道。
“姑娘是说,”方渡倏然转过头,“韩家还有后人存世?这偷天换日的大案就是他们策划的?”
林知意闭目点了点头,“是。”
原本对于截杀学子是韩家人所为一事,她只有七分把握。直到今天阿巴告诉她,郑玄之孙郑源在查完方渡的事情之后,还查到了另一件事,
郑源在发现方渡的家人已经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尽数死去后,便猜测,这背后之人的行事惯例便是顶替学子的身份后,便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于是郑源便开始暗查洛水县中已经门殚户尽的家族。因为这种事情本就会引人注目,令人唏嘘,因此他查起来也比较容易。
果不其然,在他查到的家族中,有八成都出过秀才,且赴郡赶考后都再未回来过。而最早开始消亡的秀才家族可以追溯到十一年前。
当时她听到这里,脑中的线索链已然清晰。
其一,都是通过户籍分别在军中和朝中布下势力,可见方法相似,
其二,事情都是发生在平州平阳郡,可见势力范围一致
其三,截杀学子的行动始于十一年前的那场科举,而那场科举,正是韩家落马后的第一场!
有句话说得好,巧合多了,便不再是巧合了,
所以,行偷天换日之事的,必定也是韩家。
方渡竭力忍住胸中刻骨的恨意,让自己的思绪回归正常,“如果是韩家后人谋划的此事,那事情就变得复杂了。”原本他以为此事是某个世家丧心病狂,为了得到更多的权势而为。
林知意准备想给自己倒一杯茶,结果发现桌上只有一个杯子,于是放下了刚抬起的手,“说复杂其实也不复杂,他们就是想造反而已。”
“造反?!”方渡顿时面现惊惧,而后想了想,又觉得此言不虚。
下一刻,他眼中露出几分恨意,右手狠狠往石桌上一拍,“这样狠辣无道的人也配妄想东沧的江山?真是痴人说梦!”
“是啊,他们是不配。”林知意扭头,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幽光,“所以方渡,你想阻止他们吗?或者说,你想报仇吗?”
听得此问,方渡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但又难以置信,“姑娘有办法对付他们?”
林知意胸有成竹地点点头,“而且我这个计划能不能起到作用,关键还在于你。”
“我?!”方渡震惊不已。他肚里虽有几分墨水,但无权也无势,他能做什么?他最多只能将韩家截杀学子的事情捅到皇上面前罢了。
“对,就-是-你!”林知意笃然一笑。
………………
林府竹林处,
一些青年壮汉正在风风火火地吆喝着卖力干活,挖土的挖土,搬砖的搬砖,抹泥的抹泥,没有一人偷懒耍滑,好不热闹。
远处作为监工的村长何进保看着这副景象,面带笑意地一下一下摸着胡子,心里满意至极,同时颇感自豪,瞧瞧,这就是我们仓河村人的面貌。
何进保是开心了,
然而干活的年轻人们此时内心却有些沮丧,
“唉,活儿再好,也有干完的时候啊。”
“是啊,咱们都能看见狗娃他们了,这活儿干不久了啊。”
开工之前,林明新带着娃娃们将竹林的地形图绘了出来,为了追求效率,缩短工期,林明新和娃娃们将干活的人分成了数组,然后让他们同时开工,到最后再首尾相接。
一段时间过去,如今每组工队都能隐隐看见别的工队了,这也意味着,他们快要完工了。
“诶,你说我们要是干得慢点……哎哟,嘶……大哥你下手怎么这么重啊。”
“你他娘的瞎咧咧啥呢,这是林小姐家里的活儿,林小姐可是咱们的恩人!人家是又给脱谷机,又给活儿干的,你个王八犊子不记恩也就算了,还想贪人家便宜?你良心被狗吞了啊?!”
……
每个工队里都发生了诸如此类的对话。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话都已经被附近藏在树上的人听入耳中,看在眼里,记在了小本儿上。
这些人都是秦管家特地从下人里一个一个精心挑出来的,他们都有两个共同的特点,
擅长爬树,以及耳聪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