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到我轮班了……”
“胡说,前天主任都说了四号床是我负责的……”
“你也说了是昨天……”
“哎呀你们别磨蹭了,让我来!”
今天的动静有些明显,金玉棠想,实在不好叫我装听不见了。
她将目光投向房门处,凝神等待数秒,一个陌生的圆眼睛圆脸儿的小护士捧着病历本,踩着欢快的脚步走了进来,像只骄傲神气的百灵鸟。
“今天感觉怎么样?”她笑容温暖明亮,眼神更是亮晶晶的,眨也不眨地落在金玉棠脸上。
“还好。”金玉棠答:“头疼的没那么厉害了。”
“这就说明情况在好转,明天再安排你做个ct看看。”小护士安慰他:“放心好啦,像你这种出血量较小的情形,采取保守治疗的话一周多就可以出院,一两月就能痊愈的!而且绝对,绝对不会有后遗症呦!”
她说着,手指也不忘攥成个小拳头,打气似的在半空中挥舞数下,动作姿态如此元气俏皮,令金玉棠也不禁跟着微笑起来。
“我知道了,谢谢你。”
小护士骤然受此美颜暴击,脸庞连带耳朵都红通通,一叠声说了好几次“没什么”、“应该的”、“不客气”……金玉棠见她似乎有些紧张,不由放柔语气,温声细语引导她放松,结果反倒弄巧成拙,可怜的小护士承受了太多,后来再开口时都有点结巴的意思了。
“啊你、你猜的对,我是夜班,到四点就、就要上班了……”
金玉棠不得不陷入沉默。两人一齐看向了墙壁上的钟表。
四点整。
小护士终于闭嘴了,且花容失色。
病房门口探进个脑袋来,小声喊她的名字:“快啊,护士长点咱名了……”
一群提前上班只为来看美女的夜班护士们顿作鸟雀散,短短几秒钟就消失的不见踪影,她们匆忙之下甚至忘了带上病房门。
好吧,鉴于这整间病房只有她一人,金玉棠只好自食其力,忍着一阵阵的眩晕感,慢步走到门边搭上门把手。
她关门的动作倏地停住了。
似乎是下班后匆匆赶来,仍一身通勤西装的男子抱臂站在门口一侧,不知悄无声息地观察了多久。
对上来人那双乌沉沉的眼睛,金玉棠脑海中空白一片,张了张嘴,却只能吐出轻微的,破碎混沌的呼吸声。
“你来……”看我的吗?
“郑总!”
她下定决心率先开口却被随后而来的助理打断,来人看一眼金玉棠,尴尬地小声提醒。
“郑总,邡小姐在217房,隔壁。”
金玉棠垂下的眼睫剧烈地颤了颤。
还好我没有把话说完。她庆幸地紧紧闭上嘴唇,苍白的脸色空荡荡的神情如同僵冷的石膏像——可石膏像是不会开口说话的,更不会从唇齿间倾泻出恶毒的诅咒,因为难抑的怒火而硬生生地把自己后槽牙给咬碎。
对于助理的提醒,郑东霖只是随意一点头,他示意助理把花篮送到病房里摆好,而后在助理古怪的眼神中,他姿态自然流畅地略扯松了衬衫领口,右手撑在门框上,身体前倾,细致而缓慢地将金玉棠上上下下打量透彻。
如果金玉棠也是花篮中的一支剑兰,在如此孕育了风暴和海浪的目光下,恐怕早已瑟缩着翻开了花瓣边缘的纤薄褶皱,向神明袒露出它甜美又敏感的蕊心。
“我听陈主任说你恢复的不错。”郑东霖问:“什么时候回家?”
金玉棠本不想回答,但郑东霖逼得这样紧,仿佛下一秒就要贴上来,她不禁后退一步,抗拒地撇过头。
“看情况。”
“你这回拍戏拍了四个半月,我都没见到你。”郑东霖低声说,好似当真深情款款:“一个合格的配偶可不能让爱人等太久。”
金玉棠一时无言,真想就此撕破脸,问他到底是有什么毛病,为何这样喜欢展示自己拙劣的演技。
爱人?她冷笑,隔壁那位才是你爱人不是吗?
“我头疼。”她客气地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就不送了。”
房门被毫不客气地甩上,门板距郑东霖的鼻尖也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他没被吓到,甚至也没生气,心情颇好地翘起了嘴角。
〔真生气了?〕
他心痒难耐,指节缓缓摩挲。
〔虽然气鼓鼓的样子也很可爱……〕
助理因为老板这一个堪称变态的笑容而备受惊吓,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敢迂回询问:“boss您看还需不需要再给邡小姐买束花……”
“去买吧。”郑东霖随意道,迈步走向隔壁的病房,“买完了你给送去。”
助理一愣。听见boss最后撂下一句话。
“不要剑兰。”
……
金玉棠在计划书的倒数第二行画了一个勾,以示圆满完成。
然后她盯着最后一行开始了思考。
金玉棠是个小配角,甚至可以说是背景板,在剧情里连名字都只出现了三四次那种。扮演难度低、工作量少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剧情里一两句话交代的开端结局,其中的故事往往需要扮演人员自己补齐。
就比如说金玉棠被扫地出门已有三年,日子越发落魄穷愁潦倒这一句,背后的逻辑是什么?
“落魄”、“潦倒”好说,可“扫地出门”这个词就大有含义,意味着金玉棠离开的并不光彩,和平分手是必不可能的,一定闹得很难看。甚至金玉棠很有可能做了什么对不起郑东霖的事,她理亏在先,两人离婚才会被拍手叫好——
念及此金玉棠恍然大悟,自信微笑,她知道该怎么演了!
这金玉棠十之八九是给郑东霖戴了顶帽子!
【……你真这样想?】
难道不对吗?
寂寞人妻终难忍寂寞,偷会情夫反被撞破,如此逻辑通顺,圆满无漏,甚至连情夫都有现成的,正好拿另一位背景板赵杨来凑数……
金玉棠空有三十六个硬盘的爱情小知识,苦无用武之地,如今总算等来东风,摩拳擦掌地投入了红杏出墙的大业。
怕自己容颜憔悴魅力不足,她甚至特地问经纪人徐帅要了那个圈里知名造型工作室的地址——效果还不错,只是收费太贵,金玉棠付款时心都在滴血。
“honey……”
造型师弯下自己长约一米八八,宽约两尺六七的矫健身躯,伸出自己贴了亮片美甲的两根手指,夹着张薄薄名片塞进了金玉棠手心,暧昧地示好。
“有需要再来找我,是你的话给你打折哦!”
金玉棠怀疑他趁机揉了自己手腕,她抓着那张名片迅速地将双手插兜,故作镇定地微笑:“谢谢。”
实际上耳廓连同后颈悄悄晕红成一片。
造型师心下一动,真心实意地感到了可惜,不禁脱口而出:“金小姐,我是认真的!名片上是我的私人号码——”
金玉棠仿佛没听见,连头也没回,脚步走的更快了。
造型师后悔不迭,暗道刚才实在不该开玩笑。
她是个明星吧,以后总会遇见……
金玉棠甩开大长腿,以每秒一米半的速度向停车位飞奔,拉开车门立即泄气地后仰在座位上,几个呼吸过后,她终于觉得尴尬的心情缓解了一些。
徐帅往后视镜瞄了好几眼,被金玉棠鼻尖上晶莹的一层汗水吸引了注意力,他迟疑:“你跑回来的?怎么了?”
金玉棠当然不可能说什么,她敷衍过去,问经纪人:“我还有什么工作?”
徐帅回道:“下周有个反派角色的试镜,还要给杂志拍一组片……”
金玉棠:“就这些了?”
徐帅以为她嫌少,安慰道:“还有呢,有一档综艺我正在争取,能谈到手的话明年初开拍……”
金玉棠:“推了吧。”
徐帅:“啊?”
金玉棠重复道:“都推了。”
徐帅高高挑起眉毛,也不急着启动车子,扭头去看端详金玉棠的表情。
“那整个下半年可都闲着了,你在说什么胡话……”
“好吧。”金玉棠想了想,勉强找出个理由:“我确实有事。”
徐帅一副我有智商不接受敷衍的表情。
“什么事儿啊。”
金玉棠实话实说:“离婚。”
徐帅惊的下巴掉了。
我也没说错,金玉棠想,离婚是一定会离的,只需小小推动一把。到时她的结局是“落魄潦倒”,自然也不可能继续当演员,当然得跟徐帅提个醒儿。
“我也不想在这个圈子待了。”
金玉棠的脸庞陷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他她凝视着徐帅,那目光如此寥落而温柔,简直像是一首情诗,无需怎样解读便满心酸苦。
“让我放个长假吧。”声音很轻,尾音快要消失在空气里。
徐帅满肚子的牢骚和劝解通通咽回去了。
一定出了什么事,他焦躁不爽地拍了下方向盘,金玉棠的丈夫,那个狗男人——
刺耳的喇叭声响起,徐帅连忙收回手,勉强地勾了下嘴角,语气尽量放轻松自然:“累了就休息,工作什么的都不要紧。说来我也连轴转了好几个月,正好给自己放个假,有空一起出去玩,可不能拒绝啊。”
金玉棠应下:“有时间一定……”
徐帅认为金玉棠在随口应付。他忧心忡忡,生怕金玉棠一个人闷着再出什么问题,也决心把工作迅速交接好,好去陪金玉棠散散心。
可他没想到,再见到金玉棠竟是这样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