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军帐之中,一路快马加鞭送去金鸡纳霜的士兵,浑身是血。
有眼尖的人看出来了,那并不是他身上的血,而是汗血宝马身上流出的血汗。
这样不眠不休地从南到北,花了整整七天的时间,若不是汗血宝马,其他的马儿早就累垮了。
马上的士兵也累垮了。
军中的士兵将他扶下去休息,又将药品送到大帐旁的一个帐子里。
那里头,吕宗和一众太医,翘首以盼许久。
“来了?”
“来了来了!”
士兵们扛着大木箱子进来,吕宗一眼看见上头的汉文字写的金鸡纳霜,几乎喜极而泣。
这和陈文心所说的,是一模一样的字!
“快快快,打开箱子来检查一番!”
箱子里头是一个个油纸包的小方盒,再打开里头,是一瓶瓶的药片儿。
吕宗先打开了一瓶,将里头的药片捏了一片在手中,细细地检查。
其他的太医也如法炮制,纷纷观察起这种传闻能资料疟疾的神药,看看它到底是什么做的。
可是闻来看去,掰开碾碎,都探查不出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吕宗往后一转,大声呼喝着底下人,“快,准备白瓷碗,干净的水,油灯……”
有些药得化在水里检查,有些药还得用银针检查,还有的药得加热之后检查。
众太医手忙脚乱,用尽各种方法来探查此药,最后都是徒劳无功。
有人连连摇头,“洋鬼子的东西怕是不成,这里头都是些什么?哪有药材的味道,刺鼻得很。”
医家讲究望闻问切,鼻子最是灵敏,一闻到这药片的味道就觉得不对。
——他们从未接触过西药,以中医学的理念来看,这金鸡纳霜的确荒唐得很。
有人便附和,“是啊,这东西怎么敢给人吃?依我看……”
“看看看,看什么看!”
吕宗不耐烦地一挥袖子,“别吵吵,不想看就出去。”
众人暗暗咋舌。
吕院判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皇上这病再不好,只怕他们还没被治一个昏庸无能的罪,就先被吕宗收拾了。
这个时候能出去吗?
笑话,要是出去了,岂不显得他们对皇上极其不用心?
还是得待着,待着。
吕宗那头把药片儿化进了清水中,轻轻地用小勺碾碎化开,并没有察觉什么异样。
只是水变浑浊了些。
再凑近闻闻那味道,的确没有任何的药材。
怪了,这药怎么半点药材味都没有?
再等那火把碗中的水慢慢烧开,空气中的味道,就更加一言难尽了。
他挠了挠头,不解其意。
这不像药的药,真的能给人吃吗?
尤其那要吃药的人,还是皇上……
“不好,你们看!”
有人忽然大叫一声,“这药有毒!”
一众太医都把头凑过去看。
原来是一个太医把银针插进了药片化成的水中,过了好一会儿拔出一看,雪白的银针微微发青。
吕宗眉头一皱,众人已经炸开了锅。
“洋人的身体和咱们的身体哪能一样?他们能吃毒,咱们未必能吃哩!”
“这还了得?一定是洋鬼子觊觎我大清国祚,要在其中下毒害死皇上!”
“就是,什么金鸡纳霜,等着纳鞋底子吧!”
吕宗虽然也不信西药,但他相信陈文心,她能说出金鸡纳霜治愈疟疾之事,一定有她的道理。
“都别吵了!”
“能不能治,试试就知道了!”
他让士兵抬来两个患病最重的人,将药片喂两人服下。
两人面色紫僵连开口的力气的都没有了,吕宗皱着眉头看着他们,一众太医下意识捂住了口鼻。
在他们眼中,传染的疾病都是口鼻传染的。
见两个士兵服下了药,吕宗对照顾他们的人到:“好生照顾他们,本官每隔两个时辰就要看看他们的情况。如果有什么意外情况,即刻来报。”
照顾的人应了,正要命人把两个士兵抬下去,吕宗忽又拦住了他。
“罢了,就放在这个帐子里,本官亲自照料他们。”
他实在等不及了,一定要亲眼看见这药到底有没有效果,才能在第一时间决定要不要给皇上服食。
毕竟,皇上的身体已经……
假如此药无效,那他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帐门忽然被掀开,门外走进来一位旗装女子,竟是大格格。
“吕太医,听说金鸡纳霜到了?是真的吗?”
众太医面露犹豫之色。
“怎么了?那药有什么不对吗?”
大格格察觉到他们神色不对劲,连忙询问。
众太医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吕宗道:“公主,此药非我大清之药。能治得好洋人,未必能治得好咱们大清的人。这里头……一点儿药味都没有。”
没有药味?
那还能叫药吗?
大格格这些日子常常在皇上身边照顾着,她毕竟是女子又是晚辈,照顾起人来更为细心。
皇上见她在身旁,总是想起陈文心来,时不时就和她聊起来。
有时说,她就是不爱穿旗装,不过穿起汉服来,倒是比中规中矩的旗装更好看。
有时说,她最心疼你们这些孩子,也难怪你们这些孩子,都把她看得那么重。
有时说,她肚子里的小阿哥也不知何时能出生,不知朕能不能亲眼看见。
还有的时候,他陷入病痛糊涂之中,会呢喃着——
告诉她,朕对不起她。
眼看着皇上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落,大格格在他面前,只能不断地安慰鼓励。
“皇阿玛年轻力壮,有诸天神佛菩萨保佑,一定会逢凶化吉。”
“皇阿玛,那个金鸡纳霜就快送到了,您撑住了,那个药一定能治好您。”
“皇阿玛,您别睡着。”
……
大格格不禁哽咽,“吕太医,怎么会没有药味呢?皇额娘传来的信里不是说了吗?这个一定能治好皇阿玛的病的!”
吕宗的目光朝一旁看去,那里的两张小床上,躺着两个面色紫僵的士兵。
“已经把药给他们服下了,如果有效,就给皇上服用。”
大格格一着急,待要说什么,只听到帐门哗然一声响,恭亲王和裕亲王等都进来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药到了吗?怎么还不给皇上送去?”
恭亲王看了一眼大格格,只见她眼眶含泪,心道不好。
“这药有什么问题?”
前头一个太医把发青的银针送了上去,“二位王爷瞧瞧,这药里有毒,如何能给皇上吃?”
乌青色的针尖令人心颤。
“毒药?不可能!皇贵妃的信中说了,这药能治疟疾!”
吕宗道:“二位王爷稍安勿躁,已经给两个患病的士兵服药了,如果有效,就可以给皇上服用。”
如果无效……
裕亲王朝那两个士兵看了一眼,见他们躺在那里动弹不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皱了皱眉头。
“这哪行?他们病得这么严重,便是神药,也没有这么快就能好的。再找两个病得轻的士兵,再两个病得不轻不重的士兵,一起服药!”
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裕亲王一语点醒了诸位太医,其中一人自告奋勇,“下官这就去找这样的士兵!”
说着忙不迭带着人朝账外走去。
他主要是不想在帐子里,面对恭亲王和裕亲王的威压。
果然,两位王爷说着说着,直接上手拿起了药片儿。
“这什么药,稀奇古怪!”
恭亲王皱起眉头嘟囔着,裕亲王也摸不着头脑。
他们两对于药理不通,不像皇上文武全才,就连医药上也有所涉猎。
大格格道:“方才我过来的时候,皇阿玛的精神还好些,要不我把这个药拿给皇阿玛瞧瞧?”
她看了看两位王爷,又看向吕宗。
后者点了点头,“让皇上看看也好。”
就算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也能给他一些希望,以防认为自己必死无疑而意志消沉。
很多时候,病患的心情才是最后关头的决定性因素。
大格格拿起一瓶药,朝着两位王爷告辞,走出了帐子。
裕亲王一挥手,一众太医识趣地退下,只留下吕宗和两个王爷在帐子里。
两人面色不善,盯着吕宗,而吕宗早已习以为常。
“二位王爷有什么话就说罢,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一屁股坐在了后头的椅子上,也顾不得两个王爷还站着。
他实在是太累了。
“吕太医,你老实说,这金鸡纳霜能治愈皇上的胜算,有几成?”
吕宗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几成?二位王爷问我几成?我问谁去?!”
这药他见都没见过,也分析不出里头到底有什么成分,如何判断有几成把握?
唯一让他克制住把这些小白药片儿丢出去的信念,就是陈文心的话。
他们一同南巡、出关,在宫中又是他一直照顾陈文心的脉象。
出于对她的了解和信任,吕宗才愿意让士兵来服药尝试。
否则……
大格格的脚步声在账外响起,匆匆忙忙,隐约听得佩环郎当之声。
她慌不择路地奔进来,扶着帐门气喘吁吁。
“不好了,阿玛,吕太医,你们快去看看,皇阿玛把药片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