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线的走方郎中都是骗子,太医派了一大堆去也无用,京中也寻不到知情的洋人。
朝堂大乱,人心不稳。
不知是何时开始,有人叫嚣着要让陈文心把密诏拿出,以免皇上真的驾崩了,措手不及。
起初不过是一两人私底下瞧瞧商议,时间一日复一日地过去,这道声音越来越强了。
这一日乾清宫的早朝,照样是一片愁云惨雾。
陈希亥一向来得早,出于某种政治敏感,他不仅每日主持早朝,还要在早朝前后巡查一番宫中的侍卫。
那些跟在他手底下久了的侍卫,很容易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便有几个心腹私下议论。
“大人这些日子亲自巡查的次数越来越多,只怕是宫里要出什么事。”
有人被这话惊骇,“好端端的,能出什么事?便是皇上真的……那不是有密诏在咱们皇贵妃手上吗?”
作为陈希亥手下的心腹,他们自然认为,密诏在陈文心手中对他们而言是好事。
“皇贵妃娘娘是有密诏,但是皇上现在病重,宫里有子嗣的娘娘那么多,保不齐能乖乖听从皇上的密诏行事。”
这一道密诏看起来是平安符,实际上,也可能成为催命符。
“何况……皇贵妃肚里那一个,到底还没落下来呢。”
“唉……”
众人不禁感慨,陈文心这一胎要是早些生就好了,说不定皇上能把大位留给她亲生的孩儿。
现在看情形,也就是大阿哥三阿哥,还有四阿哥这几个年纪大些的,对新君之位有些胜算。
“那也未必呢,五阿哥虽小,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五阿哥不是陈文心所出,但若是他被立为新君,陈文心也会是太后。
那他们这些陈希亥手下的人,照样能够稳立不倒。
要是别的娘娘做了太后……
那他们被清洗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嗐,都胡思乱想些啥?大人这些日子巡查不断,咱们也该机灵着点,好好督促底下人。”
一个二等侍卫说着压低了声音,“现在偷懒,别到出事的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阵寒风吹进室内,众人脖子一缩,都站了起来。
“走走走,咱们出去巡查去!也好叫大人放心。”
大殿之中,陈希亥站在最前头的位置,看着大臣们或是一个个,或是三五成群地走进来。
“陈老大人,来得早啊。”
进来的大臣朝他拱手一礼,陈希亥总会点头致意,遇上熟悉的,便说两句话。
纳兰明珠就是其中之一。
今日纳兰明珠走了进来,先把陈希亥拉到了大殿的角落里去。
“我说老亲家,皇上这一病不起的,皇贵妃可把密诏的内容透露给你了?”
先前皇上好好的,纳兰明珠并无危机感,对密诏的内容也就不打探。
现在就不一样了。
陈文心再得圣宠,她的五阿哥还太小,肚子里那个更不必说了。
到时候新君一登基,陈文心手中就再无权势,陈家势必要倒台——
哪个新君容得下朝中有个不属于自己的势力,这样坐大?
这就和皇上清洗赫舍里一族和佟佳氏一族,是一个道理。
纳兰家和陈家现在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可不能让自己受陈家牵连而倒台,这个问题必须问清楚。
哪怕皇上真的把皇位托付给别的阿哥,那个密诏也只有陈文心知道,他们完全还有发挥的余地……
陈希亥摇了摇头,“不曾。我也没问过。”
哪怕现在皇上病重不起,他也不觉得有问的必要。
该是谁就是谁,问问问,问什么问?
想造反吗?!
纳兰明珠狐疑地盯着他,“我说陈兄,咱们两家是姻亲,你可别骗我。不管你要做什么,对你陈家有利的事情,我还能反对不成?”
“什么有利不有利,你在胡说些什么?”
陈希亥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这是想知道新君的人选,万一对他们不利,就要篡改密诏……
“纳兰兄,不论皇上这病能不能好,不论皇上若是驾崩新君是谁。咱们做臣子的,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细细想想,皇贵妃何以从一个小答应走到现在,我又何以从一个二等侍卫走到现在?”
纳兰明珠愣愣的,有些听不明白。
陈希亥道:“那是因为,自古为君者,都不喜欢为一己私利汲汲营营之人。持心公正,任他江山改朝换代,一样可以为社稷谋福祉。”
纳兰明珠待要说什么,只见大殿之外乌央乌央来了一大波人。
他眉头一皱朝那看去,竟看到为首的人是索额图!
“索大人?!”
“索大人怎么回来了?”
“他怎么带着这一大堆人?”
……
索额图气势汹汹而来,叫朝上众大臣都愣了。
纳兰明珠下意识地站到了陈希亥身后,陈希亥迎上前去。
“索大人,许久不见。”
说着朝他身后一扫,那些人是索额图的旧部,竟然还有……
佟国维的旧部。
这两方的人从前斗得水火不容,现在能凑到一起,也是件稀罕事。
一件绝非好事的稀罕事。
果然,索额图鼻子眼里一哼。
“本官不在朝中多时,朝上由你陈希亥把持,何必还跟我这么惺惺作态?”
陈希亥笑了笑,“那索大人应该知道,皇上罢免了你的职务,无诏你是不能上朝的。”
“本官虽然没了职务,爵位还在,怎么就上不得朝?”
索额图眼睛一瞪耍起了威风。
这话说得好笑。
皇上在时,他怎么不到朝上来,对皇上说他爵位还在?
无非是趁着现在朝上大乱,也想来浑水摸鱼。
“本官今日带诸位大臣前来就是要请命的,皇上在前线一病不起,这大清的江山不能后继无人。既然皇上亲口说把密诏托付给了皇贵妃,还请皇贵妃明示密诏!”
索额图一语既出,朝野震惊。
在他身后那些官员们纷纷附和帮腔,说什么的都有。
“皇上把密诏托付给皇贵妃一个人,要是密诏有何变动,谁说得清楚?”
这话是诛心之语,直指陈文心篡改密诏。
“就是,到时候打开密诏,要是皇上的新君人选是五阿哥,乃至是皇贵妃肚里那个,那可不可信还两说……”
正在议论不休之时,只见陈希亥慢慢地抬起头来,一向沉稳的面目变得冷厉了起来。
“皇贵妃在宫中养胎,即将临盆,一面还要担心皇上的安危,身子已经坚持不住了。你们这个时候还要以此事相逼,是何居心?”
“皇上的圣驾还好好的在前线,你们就等不及皇上驾崩,要另立新君了吗?”
他慢慢地抬手,取下了自己的顶戴花翎,抱在臂中。
“今日谁敢聚众滋事,逼迫皇贵妃交出密诏,就从我陈希亥的身上踏过去。”
他毅然决然向外走去,人群不自觉地分开道路,陈希亥的背影沧桑,脊背却挺直。
索额图恼羞成怒,“你以为我不敢吗?”
“你自然敢,你索额图还有什么不敢的?”
陈希亥的声音远远的飘来,他头也不曾回,慢慢地走出人们的视线。
殿中的大臣们面面相觑。
“大人,咱们还去向皇贵妃请命么?”
索额图的视线在殿中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纳兰明珠身上。
纳兰明珠心头一惊,忙摆手道:“皇贵妃连她亲父都不肯说的密诏,怎么会告诉本官呢?诸位大人可别想岔了,这要是惊扰了皇贵妃的胎,谁吃罪得起哟?”
谋害皇嗣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后宫之中屡见不鲜,也要看皇上治不治罪。
但是陈文心肚子里那一个……
昔日好端端的太子,不就是一杯掺着堕胎药的青梅酒,才变成二贝勒的吗?
有他作为前车之鉴,谁还敢沾上皇贵妃肚子里那位?
皇上这般宠爱皇贵妃,不会直接将皇位传给一个没出生的奶娃娃吧?
那这事可就麻烦了……
有人便问道:“我记得,吕宗在随圣驾到前线的时候说过,皇贵妃腹中是个男胎?”
皇上一时半刻还驾崩不了,再拖上十数日,等到棺椁再送回京中……
那孩子早就呱呱落地了。
只要落了地,就有继承皇位的权力。
这不禁让人深思。
要是陈希亥嫡亲的外孙成了皇上,他们刚才说的那些难听话可怎么收回来?
还把陈希亥气得顶戴都脱了,不值当,真是不值当!
有人开始害怕,有人开始后悔,也有人仍在想如何让陈文心把密诏拿出来……
这才刚刚上阵,怎么能军心涣散?
他待要说些什么鼓舞这些满洲老臣,只听到殿外一声尖细的唱喏。
一个熟悉的太监走进殿来,衣角绣着梅花。
那是翊坤宫的服制。
“皇贵妃娘娘派咱家来问一句,是哪些大人想向皇贵妃请命来着?”
有人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有人本能地后退。
“皇贵妃娘娘听闻诸位大人的苦心,不忍辜负,命咱家带诸位大人去翊坤宫……”
小桌子笑得阴险,“宫外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