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这一皱眉,吓得荣妃心中一颤,她唯恐惠妃看出什么端倪来,忙喝命三阿哥。
“瞧瞧你这是什么模样!额娘不过说了你几句不好好读书,你就做出这副样子来给谁看!”
三阿哥抬起头来,梗着脖子看着她,目露讥诮。
他巴不得多读些书,是荣妃不让,不愿意他与大阿哥争驰。
现在惠妃忽然来了,她一时情急想不到别的借口来解释,竟然想出了这个。
真是讽刺。
荣妃自悔失言,当着惠妃的面,她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大阿哥那么勤奋念书,你只要学他的一半,把论语孟子都好好念了,将来不叫人嘲笑你是呆子便是!”
“是。”
三阿哥皮笑肉不笑地答道:“儿臣谨遵额娘的吩咐,一定把论语孟子都好好念了,绝不多看旁的杂书。”
说罢头也不回朝外走去,把荣妃气了个倒仰。
“儿大不由娘啊,真是儿大不由娘。他如今大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荣妃没有想到,三阿哥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惠妃试探道:“三阿哥一向身子不好,你总不叫他多念书的,现在怎么变了?”
荣妃心里咯噔一声,很快反应了过来,“从前是这样,现在不是不一样了么?大阿哥和四阿哥都在发愤图强,他一个不思进取,只怕将来辅佐不了大阿哥,还要拖后腿。”
荣妃巧妙地把话头引到了大阿哥争储之事上,惠妃果然不再提三阿哥之事。
“中秋家宴,翊坤宫可曾知会过你这了?”
“方才来知会过了,就在姐姐前脚走的。皇贵妃怀胎之后少见外人,就连德妃她们也不容易见一次。这回主动提出办什么家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惠妃对此怀有期待,“能见着总比见不着自己瞎猜要好,她可是唯一一个知道皇上密诏的人。”
荣妃道:“惠妃姐姐不怕这是鸿门宴吗?大阿哥和四阿哥两个现在这样,皇贵妃可是偏疼四阿哥多些的……”
“就算是鸿门宴也得去!”
哪怕能从陈文心嘴里问出只言片语,她也能放心许多。
荣妃知道她是下定了决心,便附和道:“也是,皇贵妃那个人也不像佟贵妃,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计,不必害怕。”
想当初佟贵妃就是用一场寿宴,污蔑惠妃违制佩戴超出妃位规格的凤钗,差点让她一蹶不振。
陈文心则不同了,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宫女端上茶水和点心,两人又商谈了一番中秋家宴那日的情形,像是往常一样闲话连篇。
惠妃头一次认真地打量荣妃的寝殿,只觉装饰贵而不富,雅而不简,很是有格调。
一旁的书案上,竟然还随意放着几本旧书,看上去倒像是有翻读过的模样。
她边喝茶,下巴边朝那书案处一抬,“你还看书呢?看的什么?”
荣妃以为她只是随口一问,便道:“哦,哪里是我,不过是三阿哥随手放那的罢了。”
惠妃放下茶盏,身形忽然站起,朝着书案那处走去。
“哦?三阿哥看的什么,我瞧瞧。”
荣妃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只见惠妃随手拿起一本书,看着扉页上的汉字,慢慢地辨认。
“女……则?唐朝那个长孙皇后写的,女则?”
三阿哥看什么,也不会看到女则这种书上头。
荣妃竟然随口就骗了她,要不是她起身过来看了看,也许荣妃还会编织更多的谎言来骗她。
“这不是三阿哥看的,是你看的吧?”
荣妃不是跟她一样大字不识几个么,怎么会看女则这种教导后宫嫔妃的书?
惠妃的声音显得阴冷,这是她从未对荣妃表露过的态度。
荣妃有些慌张,着急忙慌想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
“我也不是故意瞒着姐姐的,我这是……我这是,我忘了这是我看的书了,以为是三阿哥放的,瞧我这记性!”
她笑着上前挽惠妃的手,惠妃不领情地躲开了。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这对历经后宫之中勾心斗角都维持着姐妹情的妃子,第一次产生了信任的危机。
这种危机让惠妃多疑,让荣妃惊恐又不知从何解释。
“荣妃妹妹从来没有说过,你竟然会看书,还会看汉人这些教导嫔妃的书。妹妹从里头学了什么?是避其锋芒还是隐忍待发?”
一向温和的惠妃也言辞犀利了起来,字字句句如刀扎在荣妃心上。
“姐姐误会了,姐姐不信自己看,这些书只是说些后妃辅佐明君的故事,真的没有什么阴谋心机,姐姐自己看……”
想到之前三阿哥和她母子两在争吵着什么,惠妃心中的怀疑就更大了。
她轻哼了一声,“本宫是真的大字不识几个,哪里看得懂汉人的书?妹妹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吧。”
荣妃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她很清楚地意识到,惠妃已经不信任她了。
“惠妃姐姐,这么些年了,我一直跟你同舟并济共渡难关,姐姐都忘了吗?如今到了关键时候,姐姐怎么反而怀疑起我来了?”
在宫中这十来年,惠妃只有荣妃一个姐妹,一个朋友。
别的嫔妃也和她客客气气的,那都是敬着她德高望重,敬着她有个大阿哥是皇上的长子。
皇上一朝厌弃了她,从前那些敬重和客气便烟消云散了。
只有荣妃,一直是荣妃陪在她身旁。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惠妃心中一软,看着荣妃可怜巴巴的模样,有些不忍。
忽地,她脑中又浮现出三阿哥方才离开前的神情。
倔强,不满,叛逆。
那已经不是从前乖巧顺从的三阿哥了,荣妃也不是那个对她处处坦诚的荣妃了。
她决不允许有任何对大阿哥有损的事情发生。
咬咬牙狠下心肠,她对荣妃道:“你不希望本宫怀疑你,为什么不老实说,你和三阿哥到底在争吵什么?”
荣妃一愣,不知道如何回答。
半个时辰前。
三阿哥步入景阳宫,荣妃招呼他坐下,又命宫女端上他最喜欢的点心。
正想关心他一番近日的情况,只见他捏起一块点心,然后用力撵成了粉末。
洁白的糕点簌簌落下碎屑,像雪一样纷纷扬扬。
三阿哥抬起头来,一张小脸气鼓鼓的,双眼就那么瞪着她。
荣妃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中邪了不成?”
说着去拉他的手,另一手往他额上探去。
三阿哥敏捷地躲开了她的手,站到一边道:“额娘,你到底拿不拿我当你的儿子?还是你只觉得大哥好,想要大哥当你的儿子?”
“胡说什么傻话!”
荣妃连忙喝止了他,“额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大阿哥的额娘是你惠额娘,与我什么相干?”
“大哥不与你相干,你为什么非要大哥坐上储君的位置?你就这么瞧不上儿子吗?”
荣妃吓了一大跳,她从来没想过三阿哥会对她这样说话。
他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也想争那个位置?
“好儿子,是什么人挑唆你了不成?你怎么会这样想?你大哥待你那么好,他若是坐上那个位置,他日少不了额娘和你的荣耀。”
“再荣耀还能封额娘一个太后不成?额娘做什么那么相信惠妃和大哥?儿子自己坐那个位置,能给额娘更多的荣耀!”
荣妃吓得捂住了他的嘴。
那只手抖啊抖,心跳快得像揣了只兔子。
她想了许久,这才开口,“好儿子,你身子骨弱,咱们不跟他们争,啊。咱们好好地,将来做个闲散王爷可舒心得很。”
三阿哥讽刺一笑,“舒心?像恭皇叔那样,把两个亲生的女儿都送出去和亲,还得感恩戴德,这叫舒心吗?”
“你皇阿玛的女儿将来大了,不是照样要送出去和亲吗?这有什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三阿哥执着道:“皇阿玛送自己的女儿去和亲,那是为了他的江山社稷,是他心甘情愿的。恭皇叔他们呢?江山又不是他们的!”
“什么闲散王爷?呸。皇阿玛御驾亲征,还不是让皇叔他们去做副将,他们就得去,万一有个好歹……”
“住口!”
荣妃不知道三阿哥到底是怎么了,他就像疯魔了一样,心心念念要争一争那个位置。
可是她心里清楚啊,就算三阿哥去争,也是争不过的。
别说争不过大阿哥,就连四阿哥这个弟弟,他都争不过……
“都怪额娘,额娘没给你一个健康的身子骨,要是你像四阿哥那么强健,额娘就随你去……”
三阿哥更是不服气,“借口!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额娘还拿这种借口骗我!我能跑能跳,为什么就争不得?若是我缺胳膊断腿,那也就认命了!”
他本就体弱,这一番声嘶力竭的争吵下来,面红气喘。
荣妃待要说什么,外间就通传惠妃来了……
三阿哥这样的心思,她是绝对不能告诉惠妃的。
荣妃抿着唇不出声,惠妃的眼底溢出失望的色彩。
良久,她快步迈出了景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