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生着闷气回了阿哥所,资治通鉴也看不下去了,索性躺在床上盯着梁上。
皇上前脚刚走,德妃后脚就忙不迭打探立储的事,这让四阿哥十分恼怒。
鬼鬼祟祟,必有阴谋。
所以他明知道皇上的意思,是暗示要立他为储君,却没有告诉德妃。
四阿哥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显得十分暴躁。
贴身的小太监上去问道:“阿哥心里不痛快,千万要发泄出来,可别憋在心里啊!”
床上的少年霍然跳起。
“额娘派在我身边的探子,是不是你?”
“不是奴才啊,真的不是奴才!”
小太监委屈地跪地求饶,“奴才一向在阿哥所伺候,要不是有时随着阿哥进后宫,根本就没见过德妃娘娘啊!”
四阿哥哼了一声,面色缓和了些许。
“知道不是你,你是我身边最亲信的奴才了,要是你敢……绝对饶不了你!”
小太监笑嘻嘻地从地上起来,“要是奴才敢背叛阿哥,阿哥就把奴才的头砍下来,当夜壶!”
一句话说得四阿哥忍俊不禁。
“那你说说,到底是谁?”
小太监向门外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凑到四阿哥耳边,“阿哥可小声些,叫人听见了可怎么好?奴才也不敢胡说,现在宫里是德妃娘娘协理后宫,阿哥只从德妃娘娘掌权后拨进来那些人里想,八成就是了!”
他不敢说得太明白,怕被人听见得罪了德妃。
四阿哥一向聪慧,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必然明白了。
等了一会儿,四阿哥叹了一口气。
“罢了,左不过是那些人,就算把他们弄出去了,新派进来的人也难保干净。”
小太监松了一口气,“阿哥这样想就对了!德妃娘娘可是您的亲额娘,看着就看着吧,还能害您不成?”
德妃自然是不会害他。
虽然他们母子不亲近,到底血浓于水,这点把握他还是有的。
但是害不害别人,那就不好说了……
四阿哥从床上弹起,“走,我们回后宫去!”
说罢自个儿穿了鞋就往外跑,小太监跟在后头追,“阿哥这是要回永和宫吗?”
“不,去翊坤宫!”
翊坤宫里,陈文心呆呆地坐在榻上,五阿哥穿着一件大红金鱼戏莲肚兜,趴在地毯上玩耍。
白露拿一件小毯子给五阿哥盖上,他没翻几下,毯子就滚到一边去了。
胖贼懒懒地窝在一旁,看到他把毯子推到一旁,就用嘴把毯子的一角叼起来,重新盖在他身上。
五阿哥笑得咯咯的,故意把毯子揭开,把胖贼忙得气喘哼哼的。
陈文心不禁笑出了声。
“包包不乖了哦,欺负胖贼。”
胖贼像是知道有人为它撑腰了,索性一屁股躺倒在地,四脚朝天地吐着舌头。
五阿哥先是一愣,然后笑得更欢了。
“包包不欺负胖贼,包包给胖贼盖被子。”
他伸出藕节似的小手,胖胖的小手指抓着毯子的角,哗地一下盖在了胖贼身上。
像是天塌下来了一般,胖贼的世界瞬间一片黑暗,发出了汪的一声惨叫……
随后一片安静中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陈文心笑得捂住了肚子,五阿哥笑得口水直流。
小桌子赶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片景象。
“主,主子?”
陈文心好容易停下了笑,问道:“怎么了?”
“四阿哥求见,就在宫门外呢,主子见吗?”
“请进来吧。”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她和四阿哥知道,皇上在正大光明牌匾后放的诏书,里头的储君人选是谁。
这种感觉,让陈文心不再将四阿哥视为一个孩子,而是共同保守一个秘密的朋友。
“去把咱们后院种的西瓜,镇好的切一个来,四阿哥爱吃呢。”
白露冲外头的小太监一吩咐,又道:“奴婢去端些四阿哥爱吃的点心来。”
等四阿哥进了屋子,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了上来,抱住了他的大腿!
“四哥四哥!你来啦!”
五阿哥圆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看得四阿哥心头一软。
“是啊,包包想四哥了吗?”
“想啊,想了一天了。”
四阿哥憋着一脸笑,早上才见过,他竟然说想了自己一天?
真是个会哄人的小坏包!
他一把将五阿哥抱起,举得高高地,朝着陈文心那边走去。
他坐在榻上,把五阿哥也放在榻上,五阿哥撅着屁股满榻爬。
这个样子,看着好熟悉啊……
四阿哥朝地毯上一看——
得,五阿哥竟然在模仿胖贼!
陈文心笑道:“怎么这会子又赶来了?外面热,吃口西瓜吧,冰镇过的。”
切成一寸见方小块的西瓜,整整齐齐地码在水晶缸里,看了就叫人食指大动。
一缸子的西瓜旁摆着几个小碟,装的都是些他爱吃的点心和水果。
不像每次到永和宫,德妃自己不喜多用点心,他每次去,桌上也就只有一杯清茶。
这种差别,让他心里有些异样的难受。
他尝了一块,甜意丝丝沁入心脾。
“陈额娘,我来……有事要和您商量。”
说着看了看左右。
陈文心领会了他的意思,命人把五阿哥抱了下去。
又屏退了左右,就连白露都退到了门外听吩咐。
“怎么了?”
四阿哥吞吞吐吐地开口,“今儿送别皇阿玛御驾之后,额娘她……把我叫到了永和宫。”
如果德妃叫他到永和宫,只是叙叙家常,增进感情,四阿哥不会这么苦着一张脸。
她问道:“德妃和你说什么了?瞧你很不高兴的样子。”
“她派人盯着我,打探我最近看的什么书。知道那些书是帝王治国之学后,想探听皇阿玛立储的心思。”
陈文心眉梢一抬,哦了一声。
四阿哥惊讶道:“陈额娘竟不惊讶吗?”
“这有何好惊讶的?二贝勒被废了太子之位,你在众阿哥之中深得圣宠,她想问问也是合情合理的。”
立储这样的大事,谁能忍得住好奇心不探听呢?
四阿哥不解道:“皇阿玛最不喜欢别人争权夺利,无所不用其极。尤其是后宫女子,额娘这样,皇阿玛知道定会生气的。”
陈文心不禁扶住了额,不知道怎么跟四阿哥说这回事。
四阿哥从承乾宫搬出来这么些年了,虽然现人在阿哥所,到底是养在德妃膝下的。
怎么母子两人之间的龃龉,越来越大了呢?
她从前费尽心思要调和他们母子的关系,显见得都白费了。
她想了想,耐心地和四阿哥解释道:“德妃只是问问,问问皇上是否想立你为储君。这不是争权夺利,这是在关心你,你把她想得太坏了。”
见四阿哥有些不解,她又道:“她可是你亲额娘,事关你会不会成为储君这等大事,她难道不应该问吗?她派人盯着你,那也是关心你。翊坤宫还有皇上的人呢,陈额娘就觉得很幸福呀。”
四阿哥被她说得有些懵,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陈额娘,你就这么相信我额娘吗?你就不怕她趁着你身怀有孕这个时候把持后宫,对你不利?”
陈文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竟是在担心这个?!我明白了,你担心德妃有当太后的野心,会趁机除掉我?”
四阿哥不得不承认,陈文心的猜想并没有错。
“你呀你呀,看来少年老成也不是什么好事,你就是想得太多了!”
她的责怪之中,满含着感动。
四阿哥听了德妃的话会这么激动,一方面是他和德妃的关系一向不睦,使他误解了德妃的关心。
另一方面,也是关心则乱。
他太担心德妃会趁着皇上不在宫中的这个时候,趁机把持后宫伤害她。
所以他无论如何不肯告诉德妃,皇上真正的心意。
这叫陈文心如何不感动?
“你放心吧,德妃不是这样阴险狡猾的人。从我还是常在、住在永和宫西配殿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她也像寻常的嫔妃一样,难免有些嫉妒,心性却是好的。你不看以前佟贵妃是怎么折腾她宫里人的,定贵人和章贵人,哪个没吃过她的苦头?”
“但是德妃从来没这么对过我。我一个外人尚且这样相信她,你是她亲生的儿子,这样怀疑她,她该多伤心呀。”
四阿哥有些叛逆心理,“陈额娘不知道!她连我喜欢甜的还是苦的都不知道,她根本就不关心我!”
这话他也只有在陈文心面前说,换到旁人面前,他打死都说不出口。
这像是小孩子和额娘撒娇一样的话,他已经长大了,断断不能说的。
这一点,陈文心无从替德妃说话了。
他们母子两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太少,又容易产生冲突,德妃哪里还有心思去观察他喜欢吃什么。
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在敏感的四阿哥眼中,就是德妃不疼爱他的罪证。
那德妃呢?
其实德妃心里也会难过,觉得四阿哥更喜欢自己,而不是她这个亲额娘吧……
这对母子啊,陈文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