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心不知道自己是怀有身孕多愁善感,还是怎么的,本能地觉得不安。
他觉得皇上和四阿哥说的这些话,几乎,几乎接近于交代后事一般。
这种猜想,让她十分难受。
而皇上和四阿哥看到她来都十分高兴,尤其是四阿哥。
孩子一辈都被要求不能常常去打扰陈文心养胎,四阿哥难得见她一次,十分欢喜。
皇上笑道:“越发小家子气了,有什么话不能进来听,躲在殿外听墙根。”
“皇上好意思说。”
陈文心瞪他一眼。
平时听墙根的都是皇上,怎么就不许她听一回吗?
她忙命白露把冰镇的西瓜拿出来,“翊坤宫里的瓜大了,可以剖了。今儿才破了一个给二格格吃,甜得很呢。”
她先递一块给皇上,又给四阿哥拿了一块。
“陈额娘,你也吃。”
于是一家三口围坐在一处吃瓜,李德全在殿外一瞧,目瞪口呆。
殿外守着的小桌子笑道:“李公公这是怎么了?”
李德全连忙掩饰,“我……哎,头一次见皇上在宫里这么吃西瓜!”
小桌子也乐了,“你没见呢,我们翊坤宫后院都成农庄了,主子就喜欢在那瓜秧旁边歇晌,说是瓜果的香气好闻。”
其实小桌子一直暗暗怀疑,陈文心就是想方便吃瓜罢了。
里头一家三口坦然地端着瓜啃,分明是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啃起瓜来倒是面不改色。
四阿哥抬起脸来,“陈额娘说得没错,这样比切成小块来得好吃!”
西瓜是一样的西瓜,为什么啃着吃更好吃?
四阿哥也说不明白,可能是跟皇上和陈文心一起吃,所以更香甜吧。
皇上慢悠悠地瞟他一眼,“只能在这儿这么吃,到了外人面前,就得记着自己皇阿哥的身份。”
四阿哥老老实实应了一声,对着陈文心的时候,在西瓜的掩饰下,悄悄吐了吐舌头。
陈文心差点笑出了声。
她忙开口转移话题,“四阿哥近来都读些什么书呢?”
四阿哥连瓜也不啃了,仔细回想,“读了好多书。有资治通鉴,贞观政要,史记……”
这回陈文心也不啃瓜了。
“这些书是谁让你看的?”
四阿哥朝皇上看去。
皇上淡定啃瓜,“是朕让他看的。”
陈文心不淡定了。
这些书讲的都是帝王之术,皇上这是要将江山托付给四阿哥的意思?
四阿哥的确聪慧沉稳,少年老成,堪当大业。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皇上已经决定亲征了么?”
她只能想出这一个理由,来解释皇上反常的行为。
“葛尔丹出尔反尔了?他又攻入边境的城池了吗?”
皇上没有开口,默认了她的问题。
果然。
看来恭亲王妃好端端地在二格格面前愁容不展,也是因为知道了此事。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就她被瞒在鼓里。
陈文心气鼓鼓地板着脸,不说话。
四阿哥左看看右看看,识趣地起身告辞,“儿臣今儿的书还没背完,先告退了。”
白露等人也悄悄退出了殿,殿中只剩皇上和陈文心大眼瞪小眼。
陈文心从衣襟上取下帕子,将手中溅到的西瓜汁水擦擦干净,擦完之后还是一遍又一遍的擦。
一只大手从她头顶伸来,握住了她的手,“皮都要擦破了,还擦什么?”
陈文心不理他,两个人僵持在了那里。
皇上柔声道:“好念念,朕的手也脏了,不替朕擦一擦吗?”
“这么大的事,你想瞒我到什么时候?我才不给你擦手,自有宫女做去。”
嘴上这样说,看见皇上的指甲上果然有一滴淡红的西瓜汁水,还是忍不住用帕子替她抹去了。
皇上满意地笑了。
“过来,听朕慢慢跟你说。”
他将陈文心抱在腿上坐下,下巴抵着她的肩膀,“葛尔丹投降之后,费扬古留了一个心眼,并没有马上撤回大军。一直到京中的信传了过去,葛尔丹都没有异动。”
“费扬古觉得是时候撤军了,没想到大军刚出,就听闻葛尔丹袭击了中部蒙古的察哈尔部。费扬古派出骑兵前去支援的时候,察哈尔部已经是一片狼藉了。”
陈文心身子一颤,“不会又……”
土尔扈特部灭族的惨剧还不远,葛尔丹又造杀业吗?
“没有没有,察哈尔部不敌准格尔部凶悍,葛尔丹倒没有杀多少人,只是抢了他们的粮草就跑了。”
皇上的声音透着疲倦和无奈,陈文心明白了,“葛尔丹想抢了这些粮草作为倚仗,再和大清一仗?”
有了这些粮草,葛尔丹也许可以一个月不必担心粮草的问题,那一个月后呢?
皇上忽然叹道:“察哈尔部伤亡太少了。”
这说明他们怕了葛尔丹,宁愿把草原人最珍贵的粮食拱手相让,也不敢和葛尔丹一战。
陈文心急道:“草原上全是土坷垃子,哪里种的出粮食?那些粮食还不是大清年年赐给蒙古各部的,如今倒好,自家的粮食喂了白眼狼!”
“朕想明白了,除非朕御驾亲征,否则那些蒙古部族不敢对抗葛尔丹。他势如破竹,在大清这边输一战,就去别的部族那边抢一趟,我们耗不起。”
再耗下去,国库的粮仓都要空了。
“这一次,朕不得不去。”
这一次,陈文心愣了好久。
皇上轻轻搂着她,让她发呆,让她好好想清楚。
他相信陈文心已经不是初入宫时,那个偷懒嘴馋的小嫔妃了。
她心怀天下苍生,正义凛然,坚强勇敢。
她一定会理解他的做法。
“四阿哥的事,玄烨是怎么想的?”
皇上闷声道:“如果朕有什么不测,四阿哥会继位登基,替朕延续大清江山的基业。朕已留下密诏,就在正大光明牌匾后。”
皇上的目光朝外示意了一下,陈文心顺着他目光看去,高大的牌匾巍峨肃穆。
“那太子怎么办?”
太子被冷落人尽皆知,但是太子就是太子,是储君。
一旦皇上有什么不测,储君之位和皇上的密诏,势必会产生质疑。
“放心,朕在亲征之前,会废去太子的储君之位。”
皇上最终还是放弃了太子。
她轻声道:“为什么是四阿哥?”
“太子和四阿哥,都聪明灵慧,具有为君的才能。但朕总是想起你说的那个故事,俄狄浦斯,杀父娶母。”
他沉声道:“一旦朕遭遇不测,太子即位,他会不会做出什么不伦之事,朕没有把握。”
以太子现在的情形来看,他是不敢做出那种受天下人谴责之事的。
可惜,皇位是一个能改变人心性的东西。
拥有天下至高大权的太子还会不会如现在一般,谁都说不清楚。
皇上不能冒这个险,不能让陈文心冒这个险。
这个理由,陈文心只能默认。
最后一个问题,“你决定了?”
“决定了。”
皇上答得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
他一向是如此,经过三思做好的决定,九匹马也拉不回来。
空气陷入了沉默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陈文心肩膀一动,伸手揉了揉。
“玄烨的下巴都尖了,硌得我疼。想御驾亲征可以,出征前必须好好休息好好补身子!”
皇上喜道:“都依你,你说什么,朕从来都是听的。”
他就知道,陈文心不会让他失望!
“御驾亲征非同小可,要筹备上半个月,朕半个月后再走,在这期间,朕会替你铺平道路。”
一孕傻三年的陈文心呆呆地抬头,“什么道路?”
皇上道:“朕不在京中,国无储君,后宫位分最高的就是你,你说是什么道路?”
陈文心想了想,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思议道:“也就是说,京城就听我发号施令了?”
“那是自然。”
陈文心咽了口唾沫。
她顶多就能管管后宫,要让她做在京中发号施令之人,她能行吗?
她对政事并不精通啊……
陈文心想着就问了出来,皇上道:“有什么不能行?政事上朕从来没有避着你,葛尔丹是什么人,你清楚。朝中诸大臣是什么形式,你也清楚。”
“江南水患如何治理,你清楚。沙俄是什么态度,你也清楚。后宫之事,你更是清楚,就连朕对储君的人选,你也清楚。”
他轻轻摸着她的头发,“不管朕御驾亲征是何结果,京中都少不得要由你把持。别怕,朕会将此意透露给那些心腹大臣,便于你行事。”
“还有……”
陈文心呆呆道:“还有什么?”
信息量太大,她一时接收不过来,现在还有点懵。
她只是一个坐吃等死的懒人,凭着一张好脸蛋进宫成了宠妃,一路越升越高。
现在怎么着,她几乎要直接掌管大清了?
这变化来得太快,她难以接受。
皇上笑着拍拍她的肚皮,“还有咱们的皇阿哥,朕已经替他想好名字了。”
“什么名字?”
“也在正大光明牌匾后,如果朕能回来,一定亲口告诉你。”
他越说越轻,慢慢地凑近,在她额上落下了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