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瞬间混乱,皇上迅速离座大步迈下,抱起陈文心朝后殿去。
白露等人尾随其后,李德全慌忙命小太监去请吕宗,座中大臣议论纷纷,嫔妃面面相觑。
陈文义的目光自始至终没离开过陈文心的身影,纳兰玉露有些担心,怕他一时冲动会不顾礼法。
幸而他没有冲动。
陈希亥那处更是围满了人,都想讨个风声,无奈陈希亥只是皱着眉头摆手不答话。
章贵人想跟着进去看看情况,被德妃一把拉住。
“德妃娘娘,让嫔妾进去瞧瞧,这可不是小事!”
“你去了也无用,不如在这里帮帮忙。”
章贵人吃惊地张着嘴,不知道德妃所谓的在这里帮帮忙,是什么意思。
德妃看向惠妃和荣妃。
正巧她们二人也看了过来。
惠妃有些惊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本宫实在一无所知!”
她自然惊慌。
这在座的嫔妃几乎都是陈文心一党之人,小佟佳氏和定贵人没有那个本事祸害陈文心腹中的龙胎,那就只有她和荣妃嫌疑最大了!
她早就得罪了佟贵妃,为此向陈文心寻求庇护,若是再被陈文心怀疑,她在这宫里可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德妃点头道:“妹妹知道。只是皇上走了,这满座嫔妃序齿惠妃姐姐德高望重。还请姐姐下令,将勤妃座上的吃食一一检验,看看可有不妥。”
“对,对。”
惠妃生怕被怀疑,倒把这等正事给忘了。
陈文心方才那副样子,一看就是忽然吃错了什么的症状,这些吃食有大问题。
“来人,速命太医检查这些吃食,把碰过这些吃食的太监宫女全都拘起来,事情未查明前不许放走一个!”
朝臣们识趣地纷纷告辞,只留下陈希亥和陈文义父子,嫔妃们倒是一个也不敢离开。
混乱之中,太子僵坐在原处。
倘若有人细看,便会看出他的眼角,有一点晶莹一闪而过……
后殿之中,殿门禁闭。
殿中只有皇上和陈文心,并吕宗和白露李德全等人。
都是可信的心腹之人。
也不知道殿中发生了什么,好一会儿,皇上阴沉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陈希亥和陈文义忙赶上来,众嫔妃和太医跪倒一地。
“查出来了么?”
太医被皇上的冷脸吓出一脑门的汗,忙奏道:“回皇上,这些菜品之中都没有毒,也没有什么对孕妇有所损伤的东西。”
“胡说!”
皇上怒斥一声,“吕宗说勤妃吃了滑胎的药物,如今龙胎不保,你们竟说没有?”
两个太医面面相觑,一个太医忽地抬头,将目光投向了那个被喝尽的酒杯。
“皇上,皇上,这酒还没查!”
那酒杯底呈现暗红色,正是方才太子敬献的青梅酒。
皇上目光扫向太子,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呆呆地像个木头人。
“查!”
皇上冷声下令。
因是太子敬献的酒,又事关陈文心腹中的龙胎,两个太医查得格外仔细。
“回皇上,这青梅酒中……”
回话的太医几乎要哭了出来,他实在不敢得罪太子,更不敢得罪皇上。
两相权衡,他只得实话实说,“酒中有五行草!”
“五行草有散血消肿,利肠滑胎之效,这酒中五行草极为浓重,是而勤妃娘娘……”
“太子,你还有何话好说?”
皇上厉声呵斥太子,而太子呆呆地抬起头来,竟是泪流满面。
“皇阿玛,儿臣有罪……”
众人皆惊,太子这是不打自招了?
他不是一向喜欢勤妃,为何要下药陷害勤妃腹中的龙胎?
皇上双眼无情地看着他,不像看着自己最钟爱的儿子,倒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他没想到,自幼亲自教导大的太子,竟会变成这样。
良久。
他冷声道:“跟朕进来。”
一个愤怒地大步在前,一个畏缩地跟在身后。
后殿的门才关上,皇上一个转身,给了太子一巴掌。
太子的脸一下子肿得老高,他却木木地受着。
“儿臣该打,皇阿玛打的是。”
这是他该受的。
勤额娘待他这般好,他却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答应替佟贵妃害死她腹中的龙胎……
他真的错了。
“你既知道错,为何还要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难道勤妃腹中的,不是你的手足兄弟吗?”
太子咬紧了唇,“勤额娘盛宠,儿臣怕她生下男胎要和儿臣争太子之位,所以下此毒手。”
太子的供认不讳,只换来皇上的冷笑。
“事到如今,你还要为佟佳氏那个贱人遮掩吗?”
太子脊背一僵,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
“不不,跟佟额娘没有关系,都是儿臣自己嫉妒心作祟,是儿臣……”
“住口!”
皇上眉头紧锁,“佟佳氏死到临头,做了多少发疯的恶事?朕就知道她不会甘心这样死去,没想到她竟然找上了你。”
“胤礽,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朕不知道吗?朕只是想看看,朕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儿子,到底会怎样处理此事。”
太子大吃一惊,“皇阿玛都知道?那勤额娘没有喝……”
一道秀丽身影从屏风后转出来,陈文心捧着肚子,慢慢地走上前来。
她步态轻缓,面色如常,看起来不像滑胎的模样。
太子瞬间瘫软在地。
他看到陈文心无碍,只觉得松了一口气。
“勤额娘,胤礽对不住你……”
他再次抑制不住泪水,嚎啕大哭起来。
不知道是为他的动情而觉得对不住,还是为他下药的举动觉得对不住。
陈文心看向皇上,投去一个无奈的眼神。
这样看太子,分明还是一个孩子,哪有那么多肮脏的心思呢?
皇上叹了一口气。
陈文心和他说到俄狄浦斯这个故事的时候,暗示了他太子对她的情意,这让皇上很是恼火。
他恼火自己最钟爱的儿子竟然觊觎自己的女人,又恼火陈文心太过美好,引来众人的追逐。
先有陈文义,又有葛尔丹,再有太子……
处在皇上这个位置,他对这样的人是容忍不下的,当然,陈文义是个例外。
是一个连陈文心都不知道的例外。
他们有兄妹名分的约束,陈文义又已娶亲,陈希亥是书礼传家之人,绝不会让某种惨剧发生。
这一点,他相信。
而太子……
他一怒之下,几乎想要废去太子的储君之位,将他封禁。
是陈文心阻止了他。
那一夜故事的结局——
“你知道俄狄浦斯的结局吗?”
“他用胸针刺瞎了自己的双眼睛,走到市民面前承认自己是杀父的凶手,是娶母为妻的丈夫,是神祇诅咒的恶徒,是大地的妖孽。”
“他将自己的王位禅让给了有德之人,然后告别了自己的女儿,离开了城邦,流浪异乡。”
“玄烨,俄狄浦斯不是故意的,太子也不是故意的。”
她告诉他,少年的感情是单纯的,太子自小丧母佟贵妃对他并无真心,他视自己为母迷失了感情罢了。
她替太子说了许多话,甚至和皇上谈到了很多现代的理念,包括青少年心理健康的问题。
皇上好歹按捺了下来,最后他们决定,静观其变。
看看太子在佟贵妃的嗦使下,到底会不会做出违背良心之事。
令人失望的是,他真的做了。
陈文心柔声道:“我知道,你是太害怕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并非有意残害手足,对吗?”
太子用力地点头。
对自己的庶母有这种不伦的感情,换成谁都害怕被揭穿。
何况他是太子,是一言一行皆有人时时在意的太子。
陈文心淡淡一笑。
如果说她心中没有半分失望,那是假的。
她自以为凭借自己对太子的真心相待,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伤害自己的事。
想不到佟贵妃一番威逼利诱,他还是做了。
然而再失望,她也得把眼前的事情周全好,不能让皇上一时冲动废了太子。
现在战事迭起,绝不是废太子的好时机。
皇上明白她的意思。
他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即日将太子送回宫中禁足思过,不得朕传召,不得出宫。”
“皇阿玛!”
太子设想过皇上可能会怎样惩罚他,也许会剥夺他的太子之位,也许会杖责痛打,也许会……
可他万万没想到,皇上会将他一个人送回宫中。
宫中所有的主子都挪到畅春园中来了,单把他一个送回去,在空荡荡的皇宫中与幽魂为伴,那是多么可怕?
最可怕的是,此举无疑是告诸朝堂内外——
他太子,失宠了。
失宠得彻彻底底。
“朕不想再看见你,滚出去!”
太子求情无望,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皇上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极其难看。
在太子面前,他是疾言厉色的皇阿玛。
太子一离开,他还是那个伤心失望的皇阿玛。
一张柔软的脸轻轻贴上他的胸膛,陈文心埋在他怀里,双手环在他腰际。
“太子所为虽然让我很伤心,可我也很高兴。”
她闷声闷气道:“至少这一回,玄烨是信我的。”
皇上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顶,露出了一个笑容。
何止这一回?
还有你不知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