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心先是包粽子,又和惠妃荣妃她们说了一会儿话,当真是有些乏了。
这个时候应当在架着冰山的内室好生歇一觉,谁还有闲心见客?
可一听来的人是小佟佳氏,她又改了主意。
小佟佳氏是现在宫中和佟贵妃走得最近的人,一向不和她有所来往,怎么今日倒敢这么光明正大地上门求见?
这里头必有蹊跷,她若不见,难免错过好戏。
“请到东间去吧。”
白露扶着陈文心移步东间,那里有个大罗汉榻,能够舒舒服服地歪着,可比坐着舒服。
又给她身后垫了两个大引枕,陈文心扶着肚子调整了一番姿势,而后对着站着门口的小桌子一点头。
小桌子会意地朝门外道:“佟贵人请。”
一位身着浅蓝色旗装,梳着精致两把头的少女走进来,步伐沉稳,端庄有礼。
陈文心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她,只见她生得细眉长眼,面如鹅蛋,肌肤丰泽。
是个标致的美人儿,只是一举一动都是最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美则美矣,失了生动。
她上前行礼,“嫔妾请勤妃娘娘金安。”
而后眼睛快速地向上一抬,似是习惯性地打量上座者的神色。
陈文心有些累了,微微合上眼,口中慢声道:“起身吧,赐座看茶。”
小佟佳氏慢慢地坐下,对着端茶上来的白露微微一笑,以示谢意。
见陈文心面色倦怠,她轻声告罪道:“今儿是端午佳节,所以嫔妾特来拜望娘娘,看来是嫔妾来得不巧了,还请娘娘恕罪。”
陈文心未睁开眼,只是嘴角溢出一丝笑意。
“不妨事,你进门时没撞见么?惠妃和荣妃刚来过,说了好一会儿话。”
小佟佳氏恭谨道:“撞见了,两位娘娘从里头出来,嫔妾就知道来得不巧了。只是,嫔妾有要紧事要和娘娘说……”
这才是实话,什么端午佳节特来拜望,说出来没人会信。
陈文心睁开了眼,不知是休息够了,还是对她所谓的要紧事感兴趣。
“说吧。”
小佟佳氏道:“嫔妾的母亲前些日子,捎了些盛京的灵芝回来,说是对怀有身孕的女子极好。可惜嫔妾无福怀上龙胎,辜负了父亲一番采买的辛苦。”
陈文心道:“想来你父亲待你甚好,竟不辞路远跑去盛京为你采买药材。”
“娘娘误会了,嫔妾的父亲是佟国强,不过是佟佳氏一族的旁支子弟,在盛京任一个从四品将军罢了。”
这个名字陈文心的确从未听过。
小佟佳氏巴巴地和她说起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意思呢?
“原来如此。”
她敷衍地答了一句,等着小佟佳氏的下文。
小佟佳氏果然眼睛一转,紧接着道:“嫔妾入宫的时日不久,听闻先前贵妃娘娘,曾经对娘娘做了不少恶事。可惜嫔妾人微言轻,几次想劝贵妃娘娘回头,她却不肯听。”
上一回在观澜榭,佟贵妃是带着小佟佳氏来的,而小佟佳氏一直在暗中示好陈文心。
她以为凭着此事,陈文心会相信她的话,起码相信她不是站在佟贵妃那边的。
没想到陈文心讽刺地一笑,有些不耐烦,“是吗?贵妃娘娘如今暴躁得很,佟贵人敢去劝她,不怕也被划烂脸吗?”
想到被划烂了脸活活痛死的那个小宫女,小佟佳氏不禁浑身一颤。
“娘娘说笑了,嫔妾到底是贵妃娘娘的族妹,她怎会对嫔妾下此狠手呢……只不过,贵妃娘娘这般作为,实在令人不齿,就连佟大人都对她失望了。”
小佟佳氏口中的佟大人,自然是身居一品大员的佟国维了。
也是佟贵妃的父亲。
陈文心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佟大人是贵妃娘娘的阿玛,就算对她失望了,又能如何呢?莫非——他是想要大义灭亲?”
小佟佳氏谦卑道:“佟大人对娘娘心怀歉疚,总觉得从前贵妃娘娘待娘娘过分苛刻了……只可惜娘娘的父亲和哥哥都过于清正,佟大人想致歉都寻不到机会。”
陈文心眉头一皱。
佟国维这老东西,竟然还把主意打到了她父亲和哥哥身上。
好在现在的陈家势大不输佟佳氏,便是佟国维有什么阴谋,也可以坦然将他拒之门外而不见。
这样不怀好意的人,还是别让陈希亥这个老实头沾上得好。
“呵呵,怎敢让佟大人道歉?不论贵妃从前对本宫做过什么,她现在已经病成这幅模样了……本宫都既往不咎。”
小佟佳氏错愕地抬头。
“娘娘,佟大人愿意大义灭亲,难道您还要大方地既往不咎吗?”
她实在想不通,佟贵妃当年罚陈文心在雨中跪着,差点要了她的命。
如今陈文心有机会报仇,竟然把大好的机会拒之门外?
莫非她真是像宫中传言那样,是个不信佛却有菩萨心肠的女子?
小佟佳氏咬紧了牙。
她不信。
她不信这宫里,能容得下一个菩萨心肠的女子走到最高的位置。
只看当年的赫舍里皇后便知道了,后宫里,好人不长命。
她坚信,陈文心绝不是她看起来的那么单纯善良,那不过是她心计的伪装罢了。
“娘娘,您就不想亲手报仇吗?只要您愿意,有佟大人的相助,皇上绝不会拒绝的。”
陈文心不禁多看她一眼。
“你既然知道皇上对佟贵妃的容忍都是出于对佟佳氏一族的顾虑,你又为什么要帮我报这个仇?哪怕皇上再多顾虑佟佳氏一些,把这个贵妃的位置给你,你真的会快乐吗?”
小佟佳氏摇头。
“不,嫔妾不敢奢求贵妃之位,那个位置是娘娘的,嫔妾不敢和娘娘相争。只求皇上能多看嫔妾一眼,若是能给嫔妾留个子嗣,嫔妾于愿足矣……”
她说到动情之处,落下了几滴泪水。
在陈文心看来,这是鳄鱼的眼泪,一文不值。
小佟佳氏这是以退为进,她知道就算自己出力给陈文心报这个仇,皇上也不会把贵妃之位给她。
所以她只要皇上的临幸,要一个子嗣……
有了宠幸和子嗣,小佟佳氏自负以她的心计,能够将皇上抓在手中。
这是个好计策,润物细无声嘛。
陈文心玩味一笑,也不知道这主意是佟国维出的,还是小佟佳氏自己这样想的。
“你的要求很低。只是这事,本宫实在做不得主。”
“皇上不愿意临幸你,本宫还能硬逼着他去不成?”
她这话已经说得足够难听了,只想着快些把小佟佳氏打发了,她好休息。
挺着一个肚子说了半里的话,到底有多累?
谁怀孕谁知道!
小佟佳氏面上涨红羞恼,仍是不死心道:“娘娘,难道你就甘心让佟贵妃顺其自然地死去?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本宫为何不甘心,你觉得本宫恨佟贵妃,是吗?你想错了,本宫一点都不恨她。本宫也一点都不在意,她早死一日或是晚死一日。”
她有皇上的专宠,有母家的疼爱支持,还有白露等人的忠心侍奉。
她已经很幸福了。
陈文心最大的优点就是容易满足,在这么多人的关心爱护中,她从来就不知道恨是什么滋味。
顶多是说,她讨厌佟贵妃罢了。
而随着佟贵妃病弱将死,这种讨厌混入了一些悲悯同情,使她对佟贵妃更加无感。
对,是无感。
生死都虽天意,反正她陈文心不会假惺惺去救,也不会急于踩一脚让她死。
这是她认为的做人基本道德。
“倒是你,你是佟贵妃的族妹,竟然如此费尽心力想要她死,佟贵妃若是知道了,还不知道会发狂成什么样。”
小佟佳氏低着头咬着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佟贵妃又何尝拿我当族妹?不过是进宫为她争宠的棋子罢了。”
“也是,就连她亲生阿玛都要牺牲她了,你一个族妹,又算什么呢。”
小佟佳氏被她说得无地自容,起身匆匆告辞。
想不到这么好的一桩买卖,陈文心居然拒绝了,这让她差点端不住大方的神态。
陈文心看着她离开,则是唏嘘感慨不已。
她对白露道:“想不到,到了最后想要佟贵妃命的人,不是皇上,也不是我。而是佟国维,小佟佳氏,大嬷嬷……”
这些佟贵妃最亲最近的人,最想让她早早死去。
五月天气里,令人胆寒。
白露轻声宽慰她,“主子也不必替她伤感,要说起来,佟贵妃对娘娘做的事实在恶毒,娘娘心宽不去计较罢了,何必为她伤感。”
“说的也是,我如今可没有工夫理会她,单是肚子里这一个就够我受的了。”
她慢慢地移步内室,打算歇一个觉。
小佟佳氏走出观澜榭,站在太阳底下,阳光照着她的脸,看不清神情。
她就站在那里盯着观澜榭,良久。
她轻轻启唇,自言自语,语气阴森。
“勤妃娘娘,既然你不肯成全,就怪不得我知情不报了。”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恶毒,“我倒要看看,佟贵妃出手的那一日,你可会为今日的毫不留情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