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心发了一天的呆。
她自称身子不适,在床上躺了一日,实际上眼睛都没有合过。
要想这种令人烦恼的大事,只能在床上发呆,别的地方,都有可能被人看见——
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她不能让皇上知道她在忧愁烦闷,不能让皇上嗅到一点点,那个秘密的气息。
对皇上撒谎?
她很少做这样的事。
这一次不同,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做到。
因为牵涉的不仅是她和陈文义,还有整个陈家老小的性命,她承担不起这责任。
果然,尚未到晚膳的时辰,皇上听见消息就来了。
“朕听闻你身子不适,来瞧瞧你朕才安心。”
皇上大步迈进来,到床边一掀帐子,见陈文心仰躺在床上,两眼呆呆地出神。
“玄烨今儿回来得格外早。”
皇上这些日子有处理不完的军报,准格尔那头和沙俄那头,两边都放不下。
加上陈文心近来也忙得很,要准备大格格和亲的事宜,还要应付许多宫中琐事,故而皇上每日都要到晚膳时间才能回到观澜榭。
两人用一顿晚膳再说说话,而后就寝。
这样的日子,倒有些像现代的上班族夫妻。
皇上一手探向她额心,一边答道:“折子还没批完,让太医为你诊治诊治,朕再回去。”
陈文心撒娇道:“哪个奴才多嘴多舌,不过是近日累着了,今儿寻个由头偷偷懒罢了,就说我身子不适。”
“到底让吕宗瞧瞧才好。”
皇上朝外头使个眼色,李德全看了,忙召吕宗进去。
原来皇上听到消息之后,就命吕宗一道前来了,真是分毫时间都不能浪费。
陈文心有些感动。
这满园子里大小事务,能让最勤政的皇上放下奏折的事,也就是她的身子了。
她撑着枕头半坐了起来,“既如此就让吕宗诊了,皇上好放心回去处理政事。”
吕宗走到床边坐到小杌上,先看了看陈文心的面色,一张黑脸上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他觉得陈文心气色好得很,那句偷懒不像是假话。
当着皇上的面他可不敢这样说,接过了陈文心伸过来的手腕,细细地把脉。
这一把脉,就是良久。
皇上蹙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悦。
倒不是嫌吕宗耽误工夫,而是吕宗医术高明,诊脉从来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能让他把脉这么久,不知道是不是陈文心的身子真的有何问题……
看着皇上蹙眉,就连陈文心也忍不住心中一跳。
她真的只是躺在床上发呆啊,怎么可能得什么重病呢……
“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吕宗突然从一片沉静中跳了起来,皇上和陈文心都有些受惊。
“娘娘腹中怀有身孕,已有一个月了!”
“真的?”
皇上原以为陈文心有何不测,没想到吕宗口中,竟然说出了一个他期盼已久的消息。
“念念可听见了?你腹中怀有龙胎了!”
皇上大喜过望,那笑声叫屋外的奴才们听见了,纷纷进来道喜。
陈文心有些不敢置信,细想了想,日子又不错。
不禁腹诽,说好十七岁后再生育方可不伤身子,皇上这准头可真好,她才刚满十七……
外头跪了一地的宫人,口中纷纷高呼,“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陈文心不禁也笑了起来,只见皇上大手一挥,“赏!”
“观澜榭上上下下,全都有赏!”
皇上是高兴坏了,他的阿哥虽不少,但是陈文心所出的,这将是头一个。
“朕和你终于要有自己的阿哥了!”
陈文心撇了撇嘴,“若是个公主可怎么好,皇上就不心疼了?”
“咳咳。”
吕宗煞风景地在旁咳了一声,皇上这才看到他还杵着,瞟了他一眼。
好个没眼色的吕黑脸!
吕宗道:“皇上恕罪,臣冒昧说一句,娘娘腹中……”
龙胎才一个月,难道吕宗就能诊断出男女了?
一时众人屏气,都侧耳细听吕宗接下来的话,皇上和陈文心也十分紧张。
“龙胎还小,臣也看不出来是阿哥还是公主。”
……
吕宗这个没眼色的,这不是废话么?
赶在皇上开口骂他之前,陈文心赶紧把他支使出去,“吕太医辛苦了,退下吧,本宫和皇上说几句话。”
一面又让道喜的宫人们都退下。
皇上自然不会为了这等小事而真的发怒,他笑着抚向陈文心的肚子,似乎在抚摸着自己的小阿哥。
陈文心嗔道:“才一个月摸什么?玄烨不如摸五阿哥去。”
五阿哥两三岁的年纪,最是孩子好玩的时候,皇上对他也很喜欢,丝毫没有因为宜贵人的问题牵连他。
皇上道:“五阿哥是你教养大的,自然好,到底还是你生一个最好!”
“吕宗也已经诊过了,玄烨也该回去批阅奏折了。”
她嘴上这样说,手却不自觉地抓着皇上的衣角,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
叫人爱不释手。
皇上轻轻一笑,“朕今儿哪也不去了,就陪着你。”
她有孕是大喜事,为此耽误半日的朝政,左不过到了晚间陈文心睡着,他再点灯熬油补上便是。
陈文心心满意足地躺平,把头靠在他腰间。
“玄烨可知道了?郭常在之事……”
皇上满不在意,“你如今怀有身孕,好好歇着才是第一要务。郭常在做出这等不堪之事,你要如何处置都依你,不必问朕了。”
在皇上来之前,陈文心准备了一大堆说辞,要怎么样讨皇上的主意,又不能让他知道那个秘密?
没想到阴差阳错,居然正好诊出她怀有身孕。
皇上是高兴坏了,哪里还有心情在意一个小小的郭络罗明鸳?
她最后试探道:“今儿是侍卫抓住她了,才没闹出什么大事。倘或有一日,她真的爬过了墙……无论是有损皇家威严,还是辱没了二哥的名声,我都……”
皇上知道她担心什么,郭络罗明鸳这事虽小,叫她败坏了陈文义的名声那就是大事了。
陈文义是他看中的栋梁之才,年纪尚轻,说不准将来大清的基业,就要托付给他来辅佐新君了。
这是他看顾培养起来的一只雏鹰,如今羽翼渐丰,决不能折在郭络罗明鸳这样的人手里。
或者说,是郭络罗一族。
一个女子,不过是一个家族的牺牲品。
皇上点了点头,“朕闻得你已经将她看管在贬谪书屋了?既然如此,就让送饭的太监少殷勤些便是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听在陈文心耳中,却是杀机。
这意思,竟是要把郭络罗明鸳活活饿病,饿死……
她不得不承认,皇上的做法,才是真正永无后患的。
她若是再下不了手,就太对不起她的二哥和父母亲人了。
“是,我明白了,一会儿就让白露去办。”
陈文心释然一笑,偎依着他,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屋里点着并不明亮的灯火,隐约能听见轻轻的翻书声。
她竟然睡到天都黑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轻唤了一声,“白露。”
脚步声极快地靠近了她的床,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皇上。
皇上龙姿凤章,走路的步子极大,虎虎生风,和旁人走路的声音完全不同。
当然,在听墙角的时候,她就没听到皇上发出过脚步声。
“白露呢?玄烨怎么在这?莫不是今儿都没回前殿批折子?”
皇上笑道:“叫白露做什么?朕伺候你更衣。”
说着当真给她穿上衣裳,又扶她起身:“你睡着之后,朕就让小李子去把奏折抱过来,朕就在你这里批。”
陈文心下了床,才发现屋子里光线昏暗,只有榻上点着两盏灯,并一大摞的奏折。
“白露怎么也高兴糊涂了?”
她眉头轻蹙,“皇上在这里批折子,怎么不把灯点起来?”
白露闻声从外头进来,身后跟着一串捧着食盒的宫女,“主子冤枉奴婢了,是皇上说灯火太亮主子睡不好,才不让奴才们点灯的。”
陈文心不满地看了皇上一眼,“皇上下回可不许这样了,熬坏了眼睛怎么好?”
嘴上说是不满,心里还是甜得像抹了蜜。
几个宫女将屋中各处的灯火都点上,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好好好,朕都依你。”
皇上知道她身怀龙胎,恨不得把她宠上天去的模样,让那些小宫女们都翘了嘴角。
她们知道,便是皇上看见了,也不会生气的。
在宫中是翊坤宫,在园子里是观澜榭,只要在这两处地方,皇上永远不会真正动怒。
这个道理,就连宫里最微末的小宫女都懂得。
一道道菜肴从食盒中捧出,白露亲手布置到桌上,陈文心看得食指大动。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忙从袖中拿出怀表,“哎呀,怎么都过了用晚膳的时辰了?”
她是睡到自然醒的,想来皇上一直饿着肚子,等她醒来才用膳……
她不禁有些羞愧,想到白日里,她还想着要如何欺瞒皇上。
再看皇上的种种作为,总觉得自己有些小人……
“瞧瞧今儿的菜色,朕让吕宗和瓜太医一同搭配的,对你的身孕有好处。”
瓜太医是妇儿科圣手,从前也曾给陈文心诊治过,医术的确高明。
陈文心细看桌上的菜肴,的确与寻常不同。
她越看越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