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是大清两朝以来,宫中辈分最高的一个人。
然而山高高不过太阳,先代几位皇帝的丧事宫中都有记录,按照皇上的意思,太皇太后的丧仪仅次于先帝罢了。
自然,要比先皇后的隆重许多。
这样的安排也足够合理,陈文心对内务府做了几番调度,只把先帝的丧仪改一改。
诸如一切龙凤纹样,太皇太后原是担得起的。
只是棺椁最外层的黄金龙椁,还是换成了低一等的凤椁。
百官送葬也是合理的,还要给皇上和一众嫔妃阿哥们都添上位置。
再者是抚太皇太后棺椁入皇陵的人选,先帝驾崩的时候是皇上扶灵的,如今还叫皇上扶灵吗?
那时皇上还未正式登基,如今再去扶灵显然不合适了,就算他想百官也不会同意的。
少不得在阿哥里头选一个,论理该是太子去最为合适。
这个问题得单独拎出来让皇上裁夺。
主要的问题,内务府已经和她反复商讨,最后确定了下来。
最后又把几样重要的事情交给了皇上来裁夺,头一遭就是太皇太后的谥号。
内务府拟了好几个上来,皇上看了都不满意。
“要你们这些奴才有什么用?连太皇太后的谥号都拟不出来!朕说了多少次了,这些号太轻了!”
按皇上的心意,若不是因为礼数的制约,他简直要按照皇帝驾崩的丧仪来为太皇太后操办。
只是文武百官必然不会答应,他只能退一步。
但是谥号是决不能怠慢的,太轻了怎么对得起太皇太后这一生操劳呢?
内务府的刘太监还是第一次被皇上这样训斥,皇上如此说了,他只能回去叫人拟更重的谥号上来。
皇上拿来再一看,上头写着:天隆运定统建极英睿钦文显武大德弘功至仁纯孝章皇后。
他眉头一皱,将那册子打在刘太监的头上。
“这是给太皇太后的封号吗!还叫皇后做什么,怎么不直接叫皇上!”
这谥号要重,也不能重得比先帝还重啊!
别说文武大臣们看不过去,就是先帝颜面上也不好看。
刘太监被皇上打了好几回回来,吓得不敢再去乾清宫了。
可是不能不去啊!
陈文心听了这回事,把刘太监叫来,亲自写了一个谥号,叫他送去给皇上。
皇上原也不指望内务府能拟出什么好字来了,他不过是借刘太监撒撒气儿,想着太皇太后的谥号还得他亲自拟才行。
没想到刘太监又回来了,还拿着新拟的谥号。
他没好气地接过来一看,倒愣在了那里。
这个谥号,如同他肺腑里掏出来的那么恳切。
只见上头写着:孝庄仁宣诚宪恭懿翊天启圣文皇后。
此号刚柔并济,既能昭示太皇太后的宫眷身份,又能看到她于大清江山的助益。
他细看那笔迹,娟秀飘逸,分外熟悉。
“你只老实说罢,这是你内务府拟的吗?”
皇上明着是质问,口气却缓和了许多,刘太监也松了一口气。
他心里想着,还是勤妃娘娘有法子啊。
忙笑着答道:“奴才不敢居功,这是勤妃娘娘拟的谥号。娘娘说了,这个皇上看了一定会满意。”
皇上的心里不禁柔软起来,这些日子为着太皇太后的丧事,他一直闷闷不乐。
只有陈文心最能体会他的心情,不用和他多说半句,便能拟出他心中满意的谥号来。
这些日子她操持太皇太后的丧仪,想必也忙坏了吧?
“勤妃现在何处?近日来内务府的事情可多么?”
刘太监据实回答:“回皇上,勤妃娘娘在宝华殿带领众嫔妃、阿哥、公主格格们给太皇太后守灵呢。国丧大事,的确事多。娘娘亲力亲为,一日要着人来内务府探问三四回。”
皇上眉头一蹙,“还需勤妃探问?好奴才,你就不知道往翊坤宫去禀报?”
刘太监忙解释道:“回皇上,奴才哪敢怠慢啊!是娘娘太过小心了,生怕奴才出错。奴才又不敢一日八百趟派小的们去翊坤宫,只怕叨扰了娘娘养神。”
这话说得还算乖巧,陈文心又要给太皇太后守灵,又要操持丧仪,自然辛苦。
“好好在你勤主子跟前当差,好多着呢。朕去翊坤宫瞧瞧勤妃,只怕她现在已经回来了。”
刘太监和李德全听了都十分欢喜,皇上除了守灵之外,就是在乾清宫里闷着。
眼看着皇上人都瘦了一圈,乾清宫的奴才都着急得很。
皇上万一有个什么,那都是他们照顾不周的罪,岂非百死莫赎?
今儿难得他主动想出去了,李德全头一个高兴。
皇上如往常一样,不待李德全通报就大步迈入翊坤宫,果然听见里头陈文心和白露在说话。
陈文心道:“你打发个人去内务府问问,我拟的谥号皇上用是不用?若用了自然好,若不用,少不得刘公公受委屈了,还要安抚他一下。”
白露笑道:“安抚他做什么?他一个奴才,还敢埋怨皇上不成?”
“他不埋怨,也不好白叫他受委屈的。皇上心里打紧的不自在,自然要找个人出气。他不防头,我既然知道了,自然要替他把情面圆回来。对了,小厨房的百合绿豆粥熬好了没有?”
白露道:“熬好了,是主子亲自给皇上送去,还是奴婢送去?”
“叫小桌子送去吧。你让厨房再多弄些,给那些守灵的嫔妃、阿哥公主、福晋和命妇都送些。在灵前熬着未免劳神,这东西最是润肺补气的。”
紧接着听见里头轻快的脚步声,白露一面往外走一面说话。
“我还是小小厨房先给主子端些来吧,你最是只知道顾别人不知道顾自己的。”
她话毕才把头正过来,这一扭头可不得了,只见皇上就直直的站在她眼前。
她再回头慢些,就要撞到皇上身上了。
白露吓得跪倒在地,“奴婢该死,差点冲撞皇上!”
陈文心正歪在榻上养神,一听这动静忙起身看过来,见是皇上来了。
皇上一面朝里头走,一面甩下一句,“起来吧,快去拿粥来。朕就在这里喝了,也不必叫小桌子送了。”
白露原是知道皇上近日不自在,所以一时惶恐。
听他话音毫无气恼之意,也就放下心来,忙走出去到小厨房拿粥。
“你又听墙根了。”
见李德全等人都站在门外伺候,室中只有他二人,陈文心压低声音对皇上嗔怪了一句。
皇上径直脱了鞋上榻,也和陈文心那样歪着。
这姿势虽然不好看,好在是真的舒服。
陈文心最喜欢在榻上放各种各样的枕头,做得奇形怪状的,也有圆的也有方的。
这些枕头一到有客人来的时侯是必然收起的,只有她自己和皇上在的时候才放着用来靠。
虽说丑了些,但是靠着还真是舒适。
皇上随手抱了一个圆的来,脑袋就枕在陈文心的腿上,觉得这个姿势格外安逸。
陈文心见他这幅模样,便知是累坏了,因此也不多话。
两个人就安安静静地歪着,恨不得时间就停止在这一刻,能够多歇息片刻。
良久,皇上朦朦胧胧地轻声道:“念念,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如今宫里一个佟贵妃卧病在床,一个惠妃已经被打压得抬不起头了,所有的事情都落到了陈文心的身上。
皇上近来也不管事,因此心中有些亏欠。
“若说这样就累着了,玄烨平日里日日上朝,那岂不是更累么?我不过偶然累一回,不值什么。”
皆因她平素偷懒惯了,咋一忙碌起来,皇上就心疼了。
殊不知能操持太皇太后的丧仪,是旁的嫔妃求都求不来的,谁会嫌累呢?
她暗自笑着,用手抚摸皇上的面颊,“你可别把我宠坏了,懒得我什么也做不成。”
皇上不禁笑道:“你若是一味惫懒,朕也容不得。实在是你该偷懒的时候偷懒,该勤谨的时候也勤谨,朕才惯着的。”
皇上这话也不算说错,要说她懒,不过就是晨起麻烦了些。
先前在宿迁安置灾民的时候,她不是照样也早早地就起了么?
她是个女子,又不是皇上,要她那么勤快做什么。
在皇上看来,这样刚刚好。
像佟贵妃倒是头一等勤快的,只是无利不起早,皇上看了就厌烦。
“你虽不勤快,胜在细心。处处你都想得妥帖了,朕也放心许多。”
皇上近来不怎么管事,也些许听说了一些。
比如陈文心让恭亲王家的小儿子不必进宫守灵,那孩子才四五岁,哪里禁得起一整天跪着守着?
这才是体谅人的做法,也是替皇上施恩了。
还有他方才在殿外听她说的那些,句句知礼,能照顾到众人。
说起这个,白露去拿粥,怎么这半天不进来?
皇上朝门外轻喊了声,“怎么不拿粥进来?”
白露何尝不是拿来了,只是在门外叫李德全拦住了,不敢进来。
皇上难得休息片刻,里头一丝声音也无。
这个时候比起喝粥,想来皇上是更愿意安安静静歇一歇的。
现在皇上说话了,李德全朝白露一点头,她这才端着粥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