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的事情从翊坤宫传了出去,满宫里皆是纳罕。
佟贵妃派去的三个嬷嬷被送入了慎刑司,这样的大事,承乾宫那边竟然一点动静也无。
皇上似乎没有开罪佟贵妃的意思。
是那三个嬷嬷背着她行事呢,还是皇上有意放过佟贵妃?
佟贵妃闻得此事,又是气又是吓。
她忙把大嬷嬷招来,问道:“皇上回宫之前本宫就让你们收手了,怎么会让皇上回来正好拿住呢?”
承乾宫的嬷嬷们原都是大嬷嬷领着的,出了事自然问大嬷嬷。
大嬷嬷也十分无辜,道:“主子,老奴冤枉啊。老奴早把主子的旨意传下去了,想来是格格们带来的王府嬷嬷一朝扬眉吐气,所以不肯收手。才闹到了皇上跟前。”
大嬷嬷索性跪在了地上,“主子,咱们的三个人是必没有继续苛待格格们的。定是王府那几个嬷嬷闹的,一时没看住她们,倒连累了咱们。”
佟贵妃细想,这话也有道理。
那些王府的嬷嬷人多,未必都能听管教。
自己替她们撑腰让她们能够像从前一样管教格格们,她们就敢饿着小主子。
自己这里旨意下来叫她们收手,她们一时管痛快了收不及,也是有可能的。
她一摆手,“罢了罢了,起来吧。想来皇上也知道不是咱们承乾宫的嬷嬷干的,所以没牵连到本宫身上。送到慎刑司去,或许只是给恭亲王府一个面子吧。”
只要不牵连到自己身上,佟贵妃根本不在意那三个嬷嬷的死活。
大嬷嬷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得意,很快又消逝了。
佟贵妃命宫女把她扶起来,“只是五公主那边,可不能再叫人抓住了把柄。否则两事并出,皇上未必不会迁怒于本宫身上。”
大嬷嬷忙道:“哎呦,主子放心。老奴跟在您身边几十年了,连这个都不懂么?五公主那边早就打点妥当了,好吃好喝的供着呐。”
五公主那边的情况和两个格格差不多,大嬷嬷也确实让那些嬷嬷都收手了,不能让五公主那边再出事。
五公主那边再出事,佟贵妃就不会相信她的话了,就要怀疑她不忠了。
她心中也很疑惑,两个格格那边的嬷嬷是听了她的话,才使那些王府的嬷嬷敢继续饿着格格的。
也是她的指使,嬷嬷们才故意把大格格和二格格两个放出去,为的就是让她们去找皇上和陈文心。
她疑惑的是,两个格格肯定把事情都和盘托出了,为什么皇上不处置佟贵妃?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想了想,这事还是要禀告陈文心知道。
她若是知道自己擅自行动,还是对两个她疼爱的格格下了手,未免对她不满。
现在佟贵妃这边是无法依靠了,佟贵妃迟早要倒,并且迟早会知道她的背叛。
她不能再失去陈文心这颗大树,失去这个依靠……
这些日子以来,惠妃倍受佟贵妃的打压,就连自己的贴身大宫女都在慎刑司里生死未卜。
她在长春宫里,如何不知配殿那边佟贵妃指使嬷嬷们怎么对付五公主?
只是那些照顾小主子的嬷嬷,原也不是长春宫的心腹,惠妃也难以插手。
再者,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又不是惠妃亲生的,她也不甚在意。
现在翊坤宫那边事情闹起来了,倒让惠妃趁意。
皇上定会知道这是佟贵妃的手笔,这些格格公主的,惠妃不在意,可她知道皇上肯定在意。
那可是皇上要送去蒙古和亲的人选,要是叫佟贵妃弄坏了,以后派谁去和亲?
她正想着,要派人去和陈文心通个气,把五公主这里的嬷嬷也办了。
没想到配殿那边,伺候五公主的嬷嬷们一下子转了性,给五公主跪下磕头认错。
惠妃的人在外头听见,只听得那些嬷嬷们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腔,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什么受人蒙蔽啊,不敢不从啊,从此洗心革面什么的。
五公主是个脸软的娇小姐,虽然和两个恭亲王格格那边学了些对付嬷嬷的本事,到底还是个善心人。
这些嬷嬷又是从小伺候她到大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想到这些,五公主自然不计较了,只说日后再犯,必定去回禀皇上。
那些嬷嬷们听了哪有不趁愿的,都千恩万谢,嘴里念着佛谢恩。
这样一来,惠妃也无从计较起来了。
最让她气愤的是,佟贵妃丝毫没有受罚,还和往常一样。
不,不一样。
皇上待她,似乎隐隐约约比从前更好了些,这次南巡回来还赏了她南边的土仪特产。
惠妃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犹如南柯一梦。
从前她位分仅次于佟贵妃,皇上敬重,嫔妃们也敬服。
她有皇长子大阿哥,生活过得轻松自在。
而皇上降位了佟贵妃,让自己成为后宫最尊,掌管凤印后,这一切都变了。
如果她一直掌管着凤印,或许还好些。
偏偏皇上又复位了佟贵妃,夺走了凤印,让佟贵妃嫉恨上了她。
又因为举荐大阿哥为太子的事情得罪了皇上,使得她也失去了皇上的敬重。
这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
“主子,大阿哥来看您了呢。”
小宫女从外头欢欢喜喜地进来通报,惠妃抹去面上的泪痕,笑着看向外头。
只见大阿哥走进来,赶至跟前请安。
“儿臣请额娘金安。”
“快起来,昨儿回来才见过,今儿怎么又从阿哥所出来了?书都念会了没有,师傅怎么说的?”
昨儿大阿哥一回来,两人就回长春宫说了好一会子的话。
大阿哥最关心的就是惠妃被佟贵妃斥责的事情,便问她佟贵妃寿宴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阿哥深知惠妃的性情,她绝不会形势不如佟贵妃的情况下,还戴一个劳什子逾制的凤钗去示威。
这种意气之争,不仅无益,还平白伤了自己。
以惠妃的稳重,绝不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
果然,惠妃告诉他自己是被冤枉的,那个凤钗制作得极其隐秘,等闲看不出是个五凤钗。
佟贵妃亲自赏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逾制的用品。
没想到,竟然是这等奸计。
大阿哥原就因为二阿哥被册立为太子的事情,对太子有诸多不满,自己也常常自怨自艾。
也怪不得他这样,他一向在阿哥所受师傅们的赞扬,反倒是二阿哥淘气顽劣。
怎么二阿哥能被册立太子,他的额娘不过是让大臣们上书意会,就要遭受冷落?
他不服气。
更何况,他毕竟是做哥哥的,见着弟弟还要行见太子的礼仪,叫他如何服气?
大阿哥听惠妃这样问,忽然有些烦躁。
“额娘,现如今这样,你还管师傅们说什么?师傅们如何夸赞儿臣也无用,他们又不是皇阿玛……”
太子都已经立了,他再如何勤奋刻苦,皇上也不会再立他了。
“胡说,就算太子日后登基,你好好读书,也能做个贤王。”
惠妃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并不这样想。
在她看来,皇上还年轻,现在立了太子,未必二阿哥一辈子都是太子。
待大阿哥大了,或许他才学卓著,人品端正,皇上会有改换太子的一天呢?
她不能争这个位置,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争。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敦促大阿哥好好读书学习,让皇上看到他的好处。
大阿哥对贤王两个字,不仅没有丝毫的喜欢,还有些厌烦。
他很累,从小小的年纪开始就按照惠妃所说好好读书,就因为皇上喜欢学识渊博之人。
他为了让皇上喜欢,为了太子之位,常常学到深夜不肯就寝。
除此之外,还处处谨言慎行,恪守规矩,不敢有丝毫惹人非议。
他有时也很羡慕太子,羡慕他一直活得自由自在的,想学就学,不想学就淘气憨玩。
可他不能,因为他不是嫡子,他没有太子那样一个做皇后的额娘,也没有索额图那样一个做天子近臣的外祖。
那些太傅们说是不看阿哥们的出身地位,只看读书人品。
可实际上,像太子那样从来不好好读书的人,不过是因为陈文心来教授之后学了点算学的知识,太傅们就纷纷夸奖起他来了。
说到底,还是看在太子的出身份上吧?
他失望,无助,不知所措。
偏偏这个时候,就连他的额娘惠妃都遭受佟贵妃的打压。
佟贵妃是谁?是太子的养母!
他对太子越发仇恨,只觉得是他毁了自己的一切。
“额娘,咱们就真的没有出头之日了吗?就真的要一直承受佟贵妃母子的打压吗?”
知子莫若母,惠妃对大阿哥心中的真实想法也是有些了解的。
她压低了声音,在大阿哥耳边轻声安抚着,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胤褆,别怕。咱们还没有一败涂地。额娘一定会帮你,把属于你的东西抢回来。”
她也一定会,把属于自己的位置抢回来。
大阿哥望着她,忽然觉得自己那个一向温和避事的额娘,似乎变了许多。
似乎从她手中拿过那枚凤印之后,她身上就产生了某种变化。
直到她手中的凤印被夺走,重新交回佟贵妃手中,那种变化,就更明显了……
只要这变化,是于他的太子之位有益的,那也没什么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