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心和白露在亭子里坐了好一会儿,她最近忙得很,能在此偷闲一会儿也是好的。
进入冬天之后,亭子的四周都换上了厚厚的棉帘,一放下来,就挡住了外头的北风。
亭中又放着炭炉,暖意袭人。
在这里坐着喝喝茶吃吃点心,身在隐僻高处无人打扰,倒是件赏心乐事。
不多时,便有宫人来报,“主子,长春宫和硕温宜公主来给主子请安。”
陈文心撇撇嘴,得,这又来一个更规矩的公主。
她前脚才进的长春宫,后脚就来翊坤宫给陈文心请安。
想来是知道如今宫中是惠妃和她管理着,所以来拜山头吧。
“温宜公主初来宫中,别叫她多心了,咱们快下去吧。”
陈文心说着便起了身,她怕去晚了,温宜公主会以为自己不待见她。
白露摇头轻叹,“主子的长辈,又是娘娘,何必对她这样上心呢?她又不归主子管。”
平时见皇上也没见陈文心走得这么急,怎么今儿见个养女公主倒急了起来?
陈文心一面走一面说,“你不懂,少女情怀总是诗,那是秋风秋雨愁煞人的诗。小姑娘家家的都敏感着呢,你今儿给人家使个脸色,人家可能要回去哭三天三夜呢。”
她是亲王格格之尊,却要只身入宫,在陌生的地方一定很害怕。
只看恭亲王家那两位格格就知道了,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这就有些像是一个乡下来的转学生同学,还不能融入这个新的环境。
这个时候你对她好一些,她会高兴得很。而对她坏一些,她可能就会变得很自卑。
所以她格外想待温宜公主好些,让她在去蒙古前能过上几天好日子。
温宜公主被翊坤宫的宫人请到了正殿,宫人们不敢怠慢,都奉上了新茶,备上了点心。
她端坐于下首的座位,眼观鼻鼻观心,只用眼角打量着翊坤宫的装饰。
翊坤宫比长春宫富丽许多,可见外间传言勤嫔最受宠是真的。
否则一个嫔位,怎么能住这么好的宫殿,又离皇上的乾清宫那么近呢?
再看翊坤宫这些伺候的宫人,个个面上带着笑意,迎她进来的时候格外亲和。
就连她现在所居的长春宫,宫人们也没有待她这样好。
想来是那位勤嫔娘娘一向待人亲和,所以连宫人们都这么和气吧?
温宜公主想到这里,不禁心里放松了许多。
她才端起茶来喝了一小口,便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走上来,她的打扮较那些小宫女都不同。
温宜公主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细细一看,才见这女子衣角同样绣着一朵梅花儿。
这是翊坤宫宫人的标记。
她便知这是个有体面的宫女,并非嫔妃。
那女子给温宜公主行了一个福礼,“奴婢翊坤宫掌事宫女白露,请温宜公主金安。”
“白露姑姑好。”
温宜公主对她回了一个礼,白露忙侧身躲开。
她在来翊坤宫之前早就听宫人说过了,翊坤宫最为体面的宫女就是白露,也是勤嫔身边的心腹。
“我们主子刚刚从钟粹宫回来,安顿了恭亲王府的两位格格。如今主子在更衣,叫我来请公主到东间暖阁去坐呢。”
温宜公主微笑着回道:“有劳姑姑。”
而后白露领着她走到东暖阁,这里头炭火熏得更足,宛如身在暖春一般。
白露请她坐到上首的榻上,温宜公主瞧那榻上还有明黄色的靠枕,不敢坐上去。
白露拗不过她,只好任由她坐在了下首的一张太师椅上。
她瞧瞧打量着东暖阁内的装饰,只见明黄色彩极多,看起来格外炫目。
靠枕,软垫,手炉……
也不知这些是皇上来翊坤宫落下的物件,还是勤嫔娘娘自用的物件。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能说明翊坤宫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
宫人上来又奉了一遍茶,只听见何处有珠帘响动的声音,紧接着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宫里的娘娘们走路都是又慢又稳的,最为注重仪态。
这脚步声轻快,想来还不是正主。
温宜公主想着,眼光还是不禁投向那脚步声的来处。
只见一位身着月白色交领小袄,腰上系着一条同色遍地金仙鹤朝阳马面裙的女子走进来。
她肌肤若雪,美艳如花,眸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是……
汉家女子的衣裳!
温宜公主忙从座位上站起来,要说这宫中有谁能穿着汉家衣裳随意走动,除了这位勤嫔娘娘还有谁?
她福身行礼道:“臣女玉笙,请勤嫔娘娘金安。”
陈文心走上前来,见眼前的温宜公主的确是皇上的万寿宴上,坐在裕亲王身边的女子。
她牵着温宜公主的手,把她领到榻上坐着。
“如今已入了宫,封了和硕温宜公主,可不能再自称臣女了。”
她带着笑柔声说着,温宜公主一愣,忙道:“是,玉笙知道了。”
“玉笙初入宫中,特来向勤嫔娘娘请安。今后在宫中,望娘娘照拂,则玉笙感激不尽。”
这些请安的客气话说出来,陈文心丝毫不以为意。
她瞧着眼前的温宜公主,是个实实在在的大家小姐模样。
看起来端庄高贵,又谦虚有礼。
她微笑道:“这是自然,你在宫中虽不是由本宫照顾,我作为长辈,必不会让你受委屈。”
说到长辈这两个字,陈文心自己也有些面红。
大格格和二格格好歹比她小一些,这个温宜公主却是和她一般大。
两人年纪相同,一个是侄女,一个是婶子。
着实让人有些尴尬。
她让白露送上给温宜公主的江面礼,是陈文心自己喜欢的几样首饰。
首饰也不算特别,只是这几样首饰,都带有京城的印记。
比如那串小叶紫檀木的佛珠,是在京城的护国寺中开过光的,背面还錾有护国寺的金光印记。
再如那支琉璃八宝蝴蝶钗,蝶翼的纹路细看却和裕亲王府的道路走向一模一样。
温宜公主从小生长在裕亲王府,她稍稍细看,就看出了花纹的与众不同。
这礼物和其他嫔妃送的那些寻常之礼不同,是她真正用心为自己准备的。
温宜公主有些吃惊,抬头看向陈文心,“玉笙何德何能,承蒙娘娘这般眷顾。”
她很明白陈文心为什么送这些,带有京城、甚至裕亲王府印记的东西给她。
她很快就要离开京城,远赴塞外,再也见不着京城的繁花似锦,裕亲王府的亲人了……
她的额娘去年病逝了,阿玛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她这样一走,心中牵挂甚重。
陈文心送这些东西给她,也是为了给她睹物思人的念想吧。
这叫温宜公主,如何不感动。
“玉笙何出此言?些许小物,你喜欢留着把玩也好。”
见她如此亲和,温宜公主对她的敬畏之心也减少了几分。两人本是同龄,聊着聊着就亲热了起来。
见她似乎对榻上的明黄靠枕十分小心翼翼,不敢触碰,陈文心便道:“那些软垫和靠枕,都是皇上时常来用得上的,我就没有收起来。”
温宜公主点点头,她早就猜到,这些一定是皇上动用的东西。
陈文心引导着她,“皇上是你的皇叔父,现在是你的皇阿玛,你知道他待家人是最好的。所以你进了宫,不必委屈自己。”
“你现是公主,和从前身份大不一样。要是什么动用之物不好,还是嬷嬷宫女们不好,你就回禀惠妃娘娘或是本宫,知道吗?”
她住在惠妃的长春宫,惠妃有事掌管后宫之人,原不必陈文心多插手。
只是想到惠妃那个不爱管闲事的性子,要是真的出点什么事,禀告惠妃不一定有用。
温宜公主一应称是,又连连道谢。
瞧着天色也快到正午了,陈文心便留她用午膳。
温宜公主却怕皇上突然造访,那她待在翊坤宫里,岂不是搅扰了皇上的兴致?
想到此,她含笑答道:“玉笙今日初入宫,才从长春宫出来,先到翊坤宫给娘娘请安。如今还要去承乾宫一趟,给佟妃娘娘请安。”
陈文心眉头一挑,没想到温宜公主是先来给自己请安,再去佟妃那里。
按照位分来说,她应该先去给佟妃请安的。
想来她是觉得自己有协理后宫之权,所以才先来了翊坤宫吧。
只是如此一来,佟妃那里岂有不生气的?
她稍稍一打听,就会知道温宜公主是从翊坤宫出来再去承乾宫的。
只怕,佟妃会把对自己的怨气撒在温宜公主身上。
“娘娘?”
见陈文心思索着不开口,白露小声提醒着她。
陈文心回过神来,便对温宜公主道:“你一会子去承乾宫,要谨慎些……”
她和温宜公主说这个干什么,她的言行举止已经足够谨慎了,怕的不过是佟妃有意刁难而已。
难道要和温宜公主说,佟妃可能会为难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岂不是让众人都知道她对佟妃有恶感吗?
“谢娘娘关心,玉笙一定会谨言慎行。”
她敏感地察觉出了陈文心的欲言又止,想到那些关于佟妃和勤嫔不和的言论,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进宫之前,她阿玛裕亲王就已经告诉了她。
这宫里,最不可得罪的人就是眼前这位勤嫔娘娘,皇上心坎上的人。
温宜公主颔首敛眉,“玉笙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