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皇上一向不许其他嫔妃留宿的观澜榭,竟然传出了说笑之声。
有路过观澜榭附近的宫人好奇地议论起来,就连湖对岸的清溪书屋那边,都看到了观澜榭的灯火今夜格外明亮。
“难道,皇上让哪位主子在观澜榭留宿了吗?”
一个嬷嬷站在窗边,朝着湖对岸望过来,自言自语道。
四阿哥捧着书坐在书桌前,见嬷嬷站在那里自言自语,便问道:“嬷嬷,你说什么?”
那嬷嬷被四阿哥一唤,才回过神来。
她行了一个福礼,“奴婢看皇上的观澜榭那边,今夜似乎格外热闹呢。”
四阿哥放下了书,狐疑地凑到窗前来看。
那处观澜榭原是陈文心住的地方,四阿哥一直觉得,皇上住在那边还不许别的嫔妃住,就是为了陈文心。
如今听说观澜榭似乎除了皇上还有旁人进去,他自然要来看一看。
嬷嬷道:“看方才好几个小太监捧着食盒进去,里头恐怕是皇上在用膳呢,只是不知道谁人作陪。”
四阿哥脑袋一歪,“一定是陈额娘。”
嬷嬷笑了,都知道四阿哥和勤嫔娘娘感情好,没想到好到这个地步。
这要是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以为他们两才是母子呢。
“四阿哥怎么知道里头是勤嫔娘娘呢,难道勤嫔娘娘告诉你了?”
也不对啊,四阿哥最近可没有和勤嫔那边有联系,上一次去念心园看望已经是半个月前了。
四阿哥很自信,“嬷嬷不相信?试试就知道了。”
嬷嬷一愣,“这怎么试?”
四阿哥清了清嗓子,对着窗外的湖面,大声地吟诵了起来。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他的声音格外地大,嬷嬷有些担心道:“阿哥,这样会不会搅扰到皇上?”
他本来就是想让观澜榭那边听见他的声音。
四阿哥继续大声吟诵,“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观澜榭那边,皇上和陈文心果然听见了这吟诵之声。
陈文心惊讶道:“这是,四阿哥在念书吗?”
皇上眉头一皱,随即舒展开来,“念书需要这么大声吗?四阿哥这鬼灵精。”
她想起了去年就是在这,她把四阿哥从佟贵妃的毒手中救出。
那时四阿哥就是借着隔湖大声呼喊,来引起她的注意的。
看来四阿哥现在大声念书,还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吧?
皇上说的没错,四阿哥果然是个鬼灵精。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
秋风乍起,边关的马市就要结束贸易,玉常在的事情就可以解决了。
皇上不必再瞒着人,她也不必再演弃妃了。
事实上,皇上最近已经表现出了对玉常在的些许冷落,没有从前那么恩宠了。
她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扉,四阿哥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入耳中。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远处的清溪书屋一扇小窗前,果然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边上还有一个似乎是嬷嬷一样的身影。
见着她这边窗扉打开,那边的读书声戛然而止。
陈文心抬起手,对着那边挥了挥。
四阿哥欢欣雀跃起来,“嬷嬷,你看见没有?我说了是陈额娘。”
嬷嬷的确看见对面观澜榭打开了窗,一个女子的身影走到窗前,冲着他们这边挥了挥手。
那女子梳的发髻独特,并非满清女子惯用的两把头,而是一个不对称的发髻。
发髻在脑后向着一边斜斜逸出,这是汉人女子的发髻。
而在皇上跟前着汉服、梳汉髻,合宫里似乎也只有勤嫔有这种特权。
前段时间定常在往皇上跟前凑得勤,听闻有一回,定常在求见皇上,穿着一身仿造勤嫔的衣裳制的汉服。
只是她做的款式更加大胆,两条胳膊都是透明的薄纱,胸前一片袒露。
皇上一见就生气了,责骂她妇容不整。
定常在还振振有辞,说她这是仿盛唐时期的齐胸襦裙。
她哪里知道,陈文心一开始制作汉服的时候,皇上就否决了这一种款式呢?
这毕竟是大清朝,不是民风开放的盛唐,齐胸襦裙过于暴露了。
定常在吃了一个憋,又回去研究汉服款式去了。
陈文心看见四阿哥也拼命地朝她挥手,不过没有喊她。
四阿哥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喊她,什么时候不该喊她。
何止是他,其实,皇上的这几个儿子,都很优秀。
她回到了桌前坐好,继续用膳。
皇上打趣她,“四阿哥喜欢你也就罢了,朕的个个阿哥都喜欢你,这是怎么说的?”
陈文心是一个善良大方,又充满生趣的人。
只要不是有利益冲突的人,基本上都会喜欢她。
皇上喜欢她,太皇太后喜欢她,阿哥们也喜欢她。
就连吕宗、王熙等人,都对她赞不绝口。
皇上早就听说了,什么古有班昭著汉书,今有勤嫔敌西使。
把她和历史上著名的才女班昭相提并论,这是文臣们对她的极大认可。
她答道:“还不是你让我给阿哥们讲解算学么,我于他们是半师,待他们也无坏心。”
言下之意,我对他们好,他们喜欢我不是很正常吗?
皇上对此很是乐见,他属意二阿哥为太子。
二阿哥与陈文心之间有情谊,那么日后他继位,也一定会善待陈文心和她的孩子。
皇上点点头,“朕这个决定做得非常对,二阿哥喜欢你,日后万一朕有什么不测,你的日子也不至于难过。”
幸好他让陈文心给阿哥们授课,否则除了四阿哥,其他阿哥根本没机会和她接触。
更别提喜欢不喜欢了。
陈文心沉默了,如果皇上真的担心这个,为什么不曾想过等他们有了孩子,选择他们的孩子为太子呢?
——就算皇上真的这样想,她也会拒绝的,因为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皇帝。
可她愿不愿意接受,是她的事情。
皇上连想都没想,会让她觉得,皇上不重视她。
如果皇上待她是真情,怎么会连等她有孩子都不肯等,就已经定下了太子的人选呢?
皇上试探地问她,“念念,你不希望二阿哥成为太子吗?”
他们先前谈论到这个话题的时候,陈文心心里还带着扬州回来的那股气。
所以她的表态可能是虚假的。
现在他们俩已经把心结解开,皇上想再问一遍她的想法。
“还是,你希望待咱们的孩子出生后,让咱们的孩子……”
陈文心忙止住了他,“不,我不希望咱们的孩子成为储君。”
皇上道:“朕相信,咱们的孩子一定会很好。可是念念,二阿哥是朕唯一的嫡子,只有立他为太子,才能少许多争端。”
“古往今来,在皇位的争夺中,父子兄弟相残的事情太多了。立朕唯一的嫡子,才能让其他阿哥不敢妄为。至于日后谁继位,那也不一定。”
陈文心惊讶地瞪大眼,原来皇上的意思是,把二阿哥放在太子之位上震慑其他阿哥。
二阿哥是嫡,身份尊贵于其他阿哥,他们不得不服气。
大阿哥是次选,因为他是长。
如果立非嫡非长的阿哥,就容易让其他阿哥产生觊觎之心。
——他和我一样是庶出,凭什么他能当太子而我不能?
而立二阿哥,就少了这许多猜忌,也能保护阿哥们之间的兄弟之情。
而最后让谁登基为帝,皇上还没有确定。
毕竟阿哥们还小,皇上自然会在日后选择品德端正、才能卓著的阿哥继位。
皇上,真是用心良苦啊。
也许以他的英明,早就预见了以他的孩子们的优秀,迟早会有一场争斗吧?
那场震惊清史的,九龙夺嫡。
她不好意思道:“我以为玄烨一点都不把我放在心上,也不瞧瞧我的孩子是什么样子,就认定他没有才能。”
皇上无奈地扶额,“念念,朕发现你实在是……”
“是什么?”
“这里。”
皇上用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她的头,“这里面可能有个无底洞,你的想法总是能超出朕的想象。”
她这些与众不同的想法,有时候显得很可贵,有时候又让皇上很无奈。
陈文心内心腹诽,皇上的意思,是在说她脑子有坑?
这样骂人脑子有坑,还真是清新脱俗啊。
她翻了一个白眼,“这叫想象力丰富。”
“那你下次再想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一定要告诉朕。不要让朕莫名其妙就惹你生气了,可好?”
陈文心用力地点点头。
如果经过这次的事,她还不长记性,只知道藏在心里自苦的话——
那她就太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