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心离宫省亲已有七八日,这些日子以来,她在念心园过得十分开心。
要么是合家齐聚,在自雨亭边曲水流觞,赋诗取乐。
要么是接见来拜访的人,诸如向明纳兰容若这些她就接见,什么诰命夫人那些她就都推了。
这些女人家围在一起不知道又有多少闲话,她也不想谨言慎行,防止在外人面前留下什么把柄。
再者是和陈文义两人闲谈鸟枪改造之事,或是他的婚事。
有时也和郑氏和曾氏她们一起闲话家常,做做绣活儿什么的。
这七八天对她来说很快就过去了,而宫内宫外,流言四起。
佟贵妃毒害陈文心一事被压下来了,小杜子被押走生死未卜,皇上没有露出半点消息。
先前那个给宜嫔伺候喜脉的海宏太医也是如此,一下子成了悬案。
玉常在仍是宫中的新宠,自从陈文心离开后,皇上进后宫反而频繁了。
两个没名分的庶妃都怀了龙子,皇上吩咐她们生下皇子后,便可加以晋封。
而圣宠在身的玉常在,肚子始终没有动静。
先前受宠的勤嫔,据说是皇上怜惜她年幼,所以不让她受孕。
这个玉常在无论是面容还是身条,都长得和成熟女子一般,照理说是可以受孕的。
而全副妃位仪杖,金顶鹅黄绣凤銮舆抬出宫的勤嫔,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自来嫔妃省亲都是莫大的荣耀,可这省亲归家就是好几日的,也太反常了。
哪有嫔妃省亲能在家过夜的?
而她就好像是被放逐了一样,皇上丝毫没提什么时候让她回来。
这看起来不像是省亲,反而像是休弃了。
众人实在看不懂,这勤嫔到底是得宠还是失宠?
她要是得宠,皇上怎么会让她在母家一待就是好几日?
要是失宠,皇上怎么会用妃位仪杖,风风光光把她抬出宫?
无论如何,她和皇上之间有龃龉是肯定的。
佟贵妃眼见陈文心离宫,而皇上这边对她毫无动作,渐渐放下了心来。
皇上是个多疑的人,她让小杜子直接招供,皇上反而不信。
她赌赢了,这一局是她的胜局。
可惜陈文心没有死。
佛语云: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她也不是一个心肠狠毒的人,只要陈文心离开,只要她不再阻碍自己封后的路。
她可以不再继续下杀手。
而现今最为得宠的玉常在,她同时讨好了皇上和太皇太后,成为了自己的新敌……
她怀疑,玉常在就是害宜嫔再也不能生育的罪魁祸首。
她一直在想,海宏那件事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被皇上掩盖了,这是为什么?
是不是皇上查出来是玉常在收买了海宏,为了保玉常在,所以就当做这件事没发生?
但这事又有些说不通,玉常在那时还是个小小答应,又不得宠。
海宏为什么要放弃宜嫔这棵大树,转而为了玉常在而兵行险招?
这实在是不合常理。
她要盯紧了玉常在,一定要找出她的马脚来。
同时,为了平息后宫之中关于勤嫔省亲的流言,她还得放出一些风声去……
有关于陈文心的省亲,实际上是被休弃的流言,从宫中一直传到了宫外。
从翊坤宫和内务府跟到念心园的宫人们,做事也不如先前那么勤快了。
他们虽然身在宫外,和宫中仍然有着密切的联系,对于流言再清楚不过。
有句很难听的俗语,叫做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可陈文心看来,后宫里的宫人才是最无情无义的。
他们看的无非是哪个嫔妃得宠,得宠的他们就如跗骨之蛆一样攀上去,失宠的就做鸟兽散。
何其凉薄。
陈文心既恨这些人趋炎附势,又可怜他们没有自己的思想,只知道随波逐流。
她还是答应的时候,白露就待她十分尊重。
若非如此,她后来步步晋升到嫔位,怎么会让她做翊坤宫的大宫女?
白霜就更是了,她当初在储秀宫偷懒耍滑,若不是白露力保,陈文心留不下她。
小桌子和小椅子,如今一个是翊坤宫大总管,一个是永和宫的小太监。
白露和小桌子是聪明又忠心的人,他们和后宫里那些宫人不同。
他们不趋炎附势,才能一路被提拔到这么高的地位。
倘若此刻在听雨阁中的那些宫人,也有这份觉悟,何愁不能出人头地?
幸而有白露和小桌子这两个起头,给下面那些宫人做了个榜样,翊坤宫才能保安宁。
谁想这一出宫,流言一起,倒把念心园弄得不安宁了。
她听着白露的禀报,哪个宫女儿开始恶行恶声了,哪个小太监开始偷懒懈怠了。
不由得听着心烦。
白露道:“这些都是随着仪杖来的内务府指派的宫人,平时在听雨阁内也只派做些细碎粗活。咱们翊坤宫的人都还好,主子不必忧心。”
内务府派来的那些人不知好歹,他们不了解内情,也只能听外头的风声。
翊坤宫的人就不一样了,皇上对陈文心的宠爱种种,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不会那么轻易被流言所惑。
退一万步说,就凭陈文心平日里给他们那些赏赐,他们忠心护主,总有好处。
陈文心道:“这些奴才也可怜,一生尽学会了拜高踩低,究竟能有什么用处?”
好像他们这样就能发迹似的。
“不如把那些内务府拨来的宫人都打发回去,翊坤宫的宫人,有想回宫的也打发回去。”
陈家现在又不缺服饰的下人,白留着这起子人在这嚼舌根又不干活,没得讨人嫌。
白露皱眉道:“主子,这些宫人若打发回去了,您回宫的仪杖人就不全了,那可不好看……”
这些宫人原就是捧香拿扇的,是仪杖里头的摆设,要是一下子打发这么多人回宫去,到时候谁来拿扇子、提香炉?
陈文心眉毛一皱,“既然赶不得,那少不得辛苦一番,好好教他们了。”
“把所有从宫里带出来的奴才,都集中到这儿来。”
从宫中带出来的宫人,林林总总也有四五十人。
费了好些工夫才把这些人都召集齐,念心园中陈家众人也惊动了。
离得最近的陈文义先行赶来,他奉旨督造清华园,清华园和念心园不过一墙之隔,所以他多半时间都在家中。
而后陈文仁夫妇也来了,陈希亥近来下了朝也很少待在宫中,领着郑氏也来了。
只见白露摆了一张太师椅并小几在廊下,陈文心悠闲坐着,身边还熏着香炉。
一座冰山就放在她面前,白霜和白雪她们轮流打扇把冰风扇起。
而屋子往下的石阶下头,满满跪着二三十个宫女太监。
那些宫人额上都挂满了汗珠,又不敢擦汗。
只要动一下,陈文心就叫人把动的人名字记下。
“这是怎么说的,我叫白露把宫人都召集来,父亲母亲和哥哥嫂嫂来做什么?”
陈文心这里正盯着下头这些宫人,见陈家众人都来了,有些吃惊。
她忙把众人都请到里屋去,还不忘交代白露道:“你看着,谁动了一下都要记下。”
众人到里屋去说话,一时白霜等进来,摆上冰山和瓜果。
郑氏见白霜几个退下了,这才道:“念念,你这是做什么?”
郑氏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事大约和外头盛传的流言有关。
她生怕陈文心一时气急做出什么傻事来,因此赶来劝阻。
“这些宫人听了流言,不安分了起来。我都已经出宫了,最不想看见这些肮脏东西带到家里来,所以想惩戒他们一番。”
陈文心说的也有道理,且她面色淡然,不像是气急。
郑氏这才放心下来,“那就好,你惩戒宫人原也是应该的。只是你先前气急攻心那毛病,母亲怕你这一生气又犯了可怎么好?”
“只要你不生气,这些宫人你打野使得,骂也使得,不妨事。”
陈文心哭笑不得,“什么气急攻心,又是那吕宗危言耸听!”
她拉着郑氏道:“母亲就是不信我,非要信那个吕黑脸。”
黑脸原是在宿迁时那些地方官员给靳辅起的绰号,陈文心把这个绰号给了吕宗,倒也很相称。
曾氏帮着陈文心劝道:“母亲现在见着了,姑奶奶没事,且放宽心吧。”
她又对陈文心道:“我父亲前几日写信来,跟我说了一件事,我想还是要告诉姑奶奶才好。”
曾氏的父亲是大理寺左少卿,会是大理寺的事情吗?
她顿时想到了,宜嫔香肌丸一案中,那个海宏还关在大理寺。
“主子。”
白霜进来传话,似乎有些什么难言之处。
“父亲母亲宽坐片刻,大嫂嫂稍等我一会儿,等我回来再说这话。”
她说罢,起身就朝外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