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心刚回到翊坤宫,就听说了宜嫔从永寿宫跑出来,到乾清宫脱簪待罪的消息。
“这个宜嫔,还真是嫌自食恶果不够多吗?”
白露皱着眉道:“主子,要不要派人去把她带回来?”
永寿宫这件事是她和惠妃一同审理的,但让宜嫔在宫中闭门思过的是惠妃。
要把宜嫔带回去,也该是惠妃去。
她可是和宜嫔有过节的,贸然把阻止宜嫔见皇上,叫人说她有意陷害宜嫔反倒不美。
惠妃是个和软的性子,她不一定会去管宜嫔。
但宜嫔抗旨不尊伤的是惠妃的脸面,这个梁子,也算是结下了。
也许宜嫔想出了什么招数,来为自己洗白吧?
她道:“我是不想理她,还是叫小桌子派人去乾清宫看看,看她到底想使什么计洗脱自己和母家的罪责。”
她有协理后宫之权,宜嫔这事又是她和惠妃一起办的,派个人去乾清宫看看也是理所应当。
说不定现在惠妃的人也在那呢。
她但笑,宜嫔能靠自己的本事重得圣心的话,那是她的事。
虽然宜嫔和她不睦,她也绝对不会出手阻拦。
一个没有丈夫怜爱的女子已经够可怜了,连皇上的恩宠都没有的话,生命如死灰一般,还有什么乐趣?
她不会帮,也不会阻拦别人得到想要的。
白露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此刻要是把宜嫔带回永寿宫中,让她失去和皇上解释的机会,不就再也翻不了身了吗?
日后就少一个劲敌,少一个和她争宠的人,也少一个陷害她的人。
白露叹了一口气,自家主子,还是太过良善了。
只有陈文心自己知道,这不单纯是因为良善,更是因为骄傲。
她的骄傲是和自己的丈夫持平等的关系,别的女人想插足,那是人家公平竞争的机会,自己何必阻拦?
何况宜嫔不是别的女人,她和自己一样是皇上的妾妃。
一个需要自己费劲去拦、去拉扯、去挽留的男子,绝非良人。
她不屑于去争一个这样的夫君。
窗外天色渐晚,她命白露撤了冰山,就半卧在贵妃榻上看书。
最近她越发喜欢看算学的书,给几位阿哥这种年纪学的算学,都不是很难。
大约就相当于她前世初中的水平吧。
她想再多学一些,给几位阿哥讲得更好一些,让他们都能学会。
白露先前还笑她,说她给惠妃和荣嫔的承诺也太认真了,为了教好几位阿哥竟然认真看起了书来。
她也觉着好笑了起来。
白露是她的贴身宫女,竟然以为她是为了对惠妃和荣嫔的承诺,才对几位阿哥这么好么?
她想错了。
那些阿哥们都还是孩子,身上或多或少带着孩子的天真质朴,只要好好引导,个个都是好孩子。
她从前除了和四阿哥来往较多之外,对其他阿哥都没有接触。
这回皇上让她给几位阿哥上算学课,她才有机会和他们真正地了解。
大阿哥今年十二岁,只比她小三岁而已。
他以晚辈的身份面对陈文心,难免会有些尴尬。
幸好陈文心的心理年龄并不止十五岁,她前世可是活到二十七岁了呢!
她真正像一个庶母,又像一位先生那样,认真地教他们学习算学。
大阿哥抛开了对她年纪的成见,反而很佩服她,明明才比自己没大几岁,竟然学的这样好。
那日大阿哥还问她,等他到了十五岁,能不能和她学的一样好?
陈文心拍着胸脯告诉他,“能,一定能。”
大阿哥温厚稳重,二阿哥就活泼冒失多了。
从前她所知的二阿哥,应该是个仗着大人喜欢,就胡作非为的熊孩子。
他是皇上唯一的嫡子,皇上疼爱得不得了,自然娇贵许多。
了解之后才发现,这孩子自幼失母,内心是很渴望长辈的疼爱的,尤其是女性。
所以他很喜欢粘着陈文心,还告诉她,他在阿哥所那边是如何如何特意关照陈文礼和陈文信。
他这样子,搞得四阿哥好几次都有些吃醋。
出乎她意料的是,在四阿哥吃醋的时候,二阿哥没有仗着自己的身份去欺负他。
他反而和四阿哥说,“你别老是抢勤额娘,二哥就请你吃玫瑰卤酥,好不好?”
四阿哥倒因此和二阿哥关系亲近了起来。
他其实并非被玫瑰卤酥收买了,而是陈文心私下告诉他,要和哥哥们搞好关系。
——尤其是二阿哥。
三阿哥是几位阿哥中最胆小体弱的一个,也许是和荣嫔的关系好了些,三阿哥对她也友善许多。
她看着窗外的夜色,想起那几个孩子的笑脸,继续翻看手中的《九章算术》。
被同样的夜色覆盖住的乾清宫中,皇上同样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思。
李德全站在他身后看着,只觉得皇上的身影似乎消瘦了些。
约莫是,已有十日未见勤嫔娘娘的缘故罢?
他这回已经有经验了,知道皇上是为什么生气,所以不敢妄言。
勤嫔娘娘还是常在的时候,这事就发生过一回。
那时娘娘和自己的母家哥哥陈文仁说,要陈家低调行事,不要结交大臣。
那一句皇上不过把她当做玩物的话,气得皇上整晚睡不好觉。
后来才知道那是误会,勤嫔娘娘并非不知皇上的真心,而是把话说重了来告诫她的母家。
只是这一回,皇上会解开这个误会吗?
勤嫔娘娘私下给那个御史向明写信,还请陈文义和王熙等想办法保住他。
可她在皇上面前,却没有提过这话。
在她说酱拌八珍那道菜时,分明是替向明在说好话。
皇上试探了她一回,说她是在给向明求情,她却很快地撇清了。
这让皇上感到很失落。
陈文心第一次这样背着他,去干预朝政之事。
也许向明的主张是她所赞同的,也许向明本人和陈家有什么渊源。
无论是为了什么,只要她和自己说,她想保向明。
根本不用那么麻烦地去找陈文义去找王熙,他一定会如她所愿。
可她宁愿放弃自己这个捷径,也要背着他私自去帮助向明。
这让皇上感到十分窝火。
他是她的夫,也是她的君主,为什么不能是她最信任的人?
从前,她不是最信任自己的吗?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变得不再对自己毫无保留了?
是了,他知道了。
是因为扬州那件事,他怀疑了她,她还在耿耿于怀吧?
因为他的怀疑,所以她不再信任自己。
可她那时被歹人掳去了五六日,下落不明,他怎能不怀疑呢?
换做是任何一个男子,能容忍自己的妻子清白被玷污吗?
他的所为情有可原,若说错,那便是在陈文心肯定地告诉自己她是清白的时候,自己还有疑虑。
也许她认为,她所说的话,自己已经不会信任了。
所以,就干脆不说了吧?
他失声苦笑。
这样的猜疑,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来了罢?
他和陈文心,难道就此回不去了吗?
这件事就像是镜子中的一道裂缝,一直横亘在两人心间。
破镜,如何重圆……
皇上叹了一口气。
李德全小心地试探道:“皇上,宜嫔娘娘还在外头脱簪待罪呢,您看是不是要见见?”
皇上没有亲自去永寿宫审问宜嫔,可他的耳目已经把今日永寿宫的一切都告诉他了。
宜嫔违反宫禁,私自使用麝香,已经是不小的罪名。
又有那海宏不知受了何人指使,在她的香肌丸中加大了分量。
她已经尝到了恶果,再也不能生育了。
何况惠妃已经下了旨意,让她在永寿宫之中闭门思过,她还要耍什么花样,跑来乾清宫做什么?
皇上眉头一皱,李德全就会意了。
“皇上若是不想见宜嫔娘娘,奴才这就命人带她回永寿宫去闭门思过。”
“忙着。”
皇上忽然想到了什么,强忍着厌烦道:“看在她刚刚为朕诞育了五阿哥的份上,就听听她要说什么吧。”
“是。”
李德全领命退到乾清宫外,看见穿着一身素衣,身上簪环妆容一应俱无的宜嫔。
她跪在乾清宫外的砖地上,似乎还带着若有若无的麝香气味,叫李德全闻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是个太监倒不要紧,就怕沾惹上这气味,到后宫里去见娘娘主子们时,会讨人嫌。
“宜嫔娘娘,皇上请您进去。”
宜嫔大喜过望,“真的?”
她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了,生怕皇上再不见她,她就要被勤嫔和惠妃的人捉回去了。
谢天谢地,皇上终于肯见她了。
红药搀扶着她,她慢慢起身,一边揉着自己的膝盖。
她的面容上,露出了冷厉的笑意。
只要能见到皇上,她就还有机会。
她一定要稳稳地坐在这个位置上,才能查出陷害她的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