岗萨雷上前一步,跪地拜伏,“勤嫔娘娘的算学真是精到,是刺斯勒输了。”
陈文心对他微微抬手,示意他平身。
“刺斯勒先生的算学并不差,本宫只是快他一步。若是能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也能算出正确答案的。”
她话语谦逊,事实上刺斯勒算的不止慢她一点点。
她算完的时候,刺斯勒才算到一半呢。
刺斯勒也拱手作揖道:“臣自愧不如。难道大清朝的臣民,都有娘娘这样的水平吗?”
她掩帕笑道:“本宫这点水平,叫各位见笑了。”
她的意思就是,在大清臣民中,她的水平并不算高。
皇上大笑,“西使要是有探讨算学之心,可以找朕的大学士们,会有更好的收益。”
岗萨雷和刺斯勒面面相觑,这些大学士,真的会比勤嫔娘娘更厉害吗?
刺斯勒原还不服气,想着等觐见结束后,要找机会和大清朝的算学高手比一比。
他在西班牙国内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算学高手,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败在一个据说没怎么读过书的妇人手上?
他不信,这一点是大清皇帝有意找来震慑他们的。
等他们离开乾清宫,向鸿胪寺卿询问一番,他却告诉他们,勤嫔娘娘的确是皇上一向爱带在身边的宠妃。
并非特意为了震慑他们而带来的。
那也许,这个宠妃刚好就是个算学高手呢?
他们多方打听,又排除了这个可能。
大清朝的女子比他们西班牙女子还不爱学习,她们最多就是吟诗什么的。就连商贾女子都不一定会打算盘,何况是官家女子呢?
岗萨雷等人终于接受了现实,他们真的被一个普通的妇人打败了。
皇上的目的达到了,岗萨雷一行人离开以后,他就忙问陈文心到底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那么肯定,选计算复杂的问题就能打败刺斯勒?
“因为,我会背九九乘法表呀。”她得意地挑眉。
皇上一愣,又道:“这有什么稀奇,连三岁孩童都会背。”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惊道:“你是说,西使不会?”
刺斯勒的算学水平不错,怎么会连最基本的九九乘法表都不会呢?
她笑道:“我在他的稿纸上看到他算乘法的步骤,非常地麻烦。最后比试的那道三角形题目,有好几个乘法,我料定他算的不会比我快。”
刺斯勒的思路很明确,但是计算复杂、速度慢也是他最大的问题。
九九乘法表就能解决的问题,他要通过计算才知道。
就好像陈文心一下就能知道一加一等于二,而他还要掰着手指头数一样。
就算解题的思路和答案是一样的,无形中陈文心就争取到了更多时间。
皇上有些不可思议,“朕还是第一次听说,学算学的人还有不知道九九乘法表的。”
像皇上这种八岁登基的神童,恐怕三四岁就背会乘法口诀表了吧?
他不能理解西班牙人连这个也不会,其实是很正常的想法。
就好像陈文心前世的人生里,网络上有个著名的富商曾说过一句话。
——年轻人要有梦想,比如先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比方说我先挣它一个亿。
这就是,在某方面高高在上者,对于普通人的王之蔑视。
她默默安慰自己,幸好自己前世读了将近二十年的书,不用受到这种蔑视。
皇上接见西班牙使臣的事传到了朝野之上,人人皆知勤嫔娘娘和西班牙使臣比试算学,最后击败了对方。
像这种助长国威之事,一众大臣都歌功颂德。
佟国维一党喜欢说陈文心狐媚惑主的臣子,也不得不承认她是美貌与才华并存了。
就连后宫中也得到了消息,一时之间她再度风头无两。
刚刚诞育五阿哥的宜嫔正是邀宠心炙盛的时候,皇上南巡回来的第一天就到永寿宫来看望五阿哥,她还以为可以趁热打铁,把皇上的宠爱夺回。
谁想这才几日,又让那个勤嫔占了风头。
她三天两头派人去乾清宫找皇上,皇上总是推脱国事繁忙。
她哪里不知道,皇上国事繁忙,还天天叫陈文心和阿哥们在乾清宫学算学呢。
“来人啊,去把玉答应叫来。”
招不来皇上,她就把玉答应招来折腾折腾好了。
从前她住在承乾宫,没少受佟贵妃的压制。
现在她自己是一宫主位了,还需顾忌什么?
幸好永寿宫东偏殿还住了个玉答应,不然她这个主位,当得多没劲。
小宫女领命往东偏殿走去,心里默默叹气。
玉答应在宫里闷声不响的,又不得宠,自家主子天天叫她去训话做什么呢?
她要是得宠也就罢了,事实上自从进宫她才得了皇上一次召见。
不得宠归不得宠,这位好歹还占着太皇太后的姓呢,自家主子这样做,未免太不给太皇太后面子了。
小宫女哪里知道,宜嫔是对比自己美貌的女子绝无好感的。更何况她现住在永寿宫偏殿,宜嫔不打压她,还能打压谁呢。
得到小宫女召唤的玉答应,静静地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针线活。
宜嫔的风头被勤嫔盖过了,恐怕她心里不痛快,又要拿自己撒气了。
她淡淡一笑,“劳烦姐姐,我这就随你去拜见宜嫔娘娘。”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朝野与后宫都在歌功颂德,赞颂皇上英明的同时。
竟然出现了反对声音。
一个叫做向明的正四品右佥都御史,在早朝之上被皇上摔了折子,当场厉声痛骂。
那折子就是向明本人所呈,折子上说皇上不应该为在某些地方能胜过西洋国家而沾沾自喜。
应该开放海关,加强交流,学习西方所长。
这观点和陈文心不谋而合!
可惜皇上对此十分不满,认为向明心怀不轨,崇洋媚外。
“我大清朝之文化技艺,体制律法,皆远胜西洋小国多矣。卿口口声声以为需开放海关,与西洋人多加交流,莫非以为我大清不如西洋矣?”
皇上很少在乾清宫大殿之上对官员摔折子,尤其是御史。
右佥都御史的职位不算高,但老祖宗有规矩,御史言官是不得打骂的,须得礼敬。
盖因御史这一职,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说得直白一点,这就是个得罪人的位置。
上劝谏皇上的有误之处,下弹劾百官的妄为之行。
老祖宗定下言官不能打骂的规矩,就是怕这个得罪人的职位没人再敢担当。
这个向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皇上怒斥,竟然还不死心,当庭和皇上争辩。
他道:“西洋小国如今实不如大清,亦有奇巧机关令我等叹服。他日未可知发展如何,皇上如此故步自封,非长远之见。”
“若言西洋小国无可胜我大清之处,皇上又为何任用南怀仁大人为钦天监副使?难道不是为他,西洋星象之学精湛吗?”
他把南怀仁搬出来,这个活生生的站在乾清宫大殿之上的洋人,就像一记耳光打在皇上脸上。
李德全站在阶下死命给他使眼色,这个向明都不为所动。
皇上大怒,直接就退了朝,回到后殿歇息还是脸色铁青的模样。
这可不是一般的生气啊。
皇上发怒的消息传到后宫之中时,陈文心正在永和宫和德嫔闲话。
说是和德嫔说话,不如说是来看望四阿哥,顺便提点提点德嫔,她这个儿子究竟该怎么养,才能和她这个亲额娘亲热起来。
四阿哥无事的时候总是嚷嚷着要去翊坤宫,德嫔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丈夫儿子,都那么喜欢陈文心。
从前陈文心住在永和宫西配殿之时,对她恭恭敬敬,丝毫不错。
那种态度她现在想明白了,叫做敬而远之。
虽然恭敬,却没有表现出自己的真实一面,没有相交之意。
她对陈文心的受宠有一些吃醋,但她出身低微,不会去欺压比自己位分低的小嫔妃。
所以两个人之间只有场面上的应付,同处一宫而毫无私交。
如今有四阿哥作为纽带,她们两平起平坐,能一处喝喝茶说说话,才真正对彼此有所了解。
“翊坤宫的吃食做得真精巧,怪不得四阿哥那么喜欢。”
陈文心从翊坤宫带来的水晶冰糖糕,四阿哥连着吃了好几个。
德嫔还是尝了半个就放下了,她对于吃食上并没有多大兴致,这一点和陈文心完全相反。
“不是翊坤宫的吃食精致,是四阿哥喜欢吃甜食。”
陈文心笑道:“我记得四阿哥第一次吃我的东西,那正是永和宫孙公公做的玫瑰圆子。”
德嫔几乎想不起来,永和宫还有个孙公公吗?
她愣了半晌才想起来,是了,是小厨房的孙太监。
她不喜于饮食上费心,吃的都是御膳房送来的份例菜,以至于连自己宫里小厨房的掌事都几乎记不得。
陈文心这是在提醒她,她要想讨四阿哥的欢心,可以让孙太监给四阿哥做些吃食。
德嫔心领神会,有些羞涩道:“我这身子容易发福,平时精致饮食不敢吃,就连荤腥菜肴也是浅尝辄止。”
她这是在和陈文心解释,为什么她很少动用小厨房。
噗。
她还以为德嫔是不食人间烟火,原来她这是为了减肥?
这可是陈文心万万没料到的事情。
“姐姐原是这个意思,其实啊,有些菜吃下去,反而能使身材纤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