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李祹听说大明来的使臣是由海寿带队,依然双眼一阵发黑,几乎要闭过气去。
对这个朝鲜出身的宦官,从已经故去的李芳远,到如今的李祹,都是又恨又怕。
气得牙痒痒,又拿他毫无办法。
海寿这家伙,宰起老乡来,那真是一刀一刀又一刀,刀刀都要令朝鲜大出血。
可基于事大原则,对代表天朝大明来使的海寿,朝鲜国王不但不敢拒绝他的要求,还要可劲着巴结。
送上大量贿赂,只求海寿回到大明,在大明陛下面前为朝鲜国多说几句好话。
海寿本就极贪,对这些送上门的钱财毫不推辞。
海寿之前已出使过七次朝鲜,均是在永乐朝时期。
最近一次,是永乐二十一年,海寿与礼部郎中陈敬,来朝鲜册封李祹的嫡长子李珦为王世子。
同时,索取万匹良马,用于北征鞑靼。
海寿一行使者团到达汉阳(即后来的汉城,后世的首尔)郊外,入驻龙亭之中,远接官当即飞驰赶回汉阳王宫报信。
李祹率领朝鲜国文武百官及耆老僧道出汉阳城国门之外迎接诏书。
于郊野红毯铺地,香案齐备。
当海寿单手捧出一卷明黄色圣旨,李祹连忙上前点燃香火。
烟雾缭绕。
淡淡的檀香飘荡在初春汉阳郊外冰凉的空气中。
繁文缛节礼毕。
李祹领着朝鲜国文武百官五拜三叩头,跪伏在地,聆听海寿抑扬顿挫地诵念诏书。
“皇帝敕谕朝鲜国王李祹。”
“朕恭承天命,君临万邦......”
洋洋洒洒数千言念完,香案上手指粗细的巨香燃烧过半。
李祹全身跪伏在冰凉地面上,冻得手脚麻木。
而更冷则是一颗心。
大明年前刚刚登基的新皇帝,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年轻人,在诏书之中,竟要朝鲜再上贡万匹良马,用于征伐安南。
永乐二十一年朝鲜国刚刚凑了万匹良马,襄助大明北征鞑靼。
如今还未过去满四年。
李祹从永乐十六年继位至今,近十年励精图治,朝鲜国力蒸蒸日上。
可朝鲜毕竟贫瘠狭小,兼且如大明一般以农耕为主,不可与瓦剌鞑靼这般游牧民族同日而语。
要再凑出万匹良马,就要让相当部分朝鲜骑兵下马,改成骑牛作战了。
李祹虽然一向以大唐太宗李世民为榜样,雄才武略,可面对这封诏书,不由迟疑住了。
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接,朝鲜国的骑兵等于半废,战力大损。
不接,基于事大原则,担心因为失礼被大明找到机会问罪,最终被明朝合并。
“朝鲜国主,还不接大明皇帝诏书???”
海寿尖锐高亢的嗓音拉长,带了七分不满。
李祹悚然一惊,连忙恭恭敬敬爬起,高举双手从海寿手中接过圣旨:
“外臣恭迎圣旨!”
将大明皇帝圣旨恭敬放入锦盒之中,交给身后的宦官捧着,李祹凑近海寿,露出讨好之色。
趁衣袖遮住腰间的功夫,摸出一袋沉甸甸锦囊,无声无息塞入海寿手里。
口中低声讪笑:
“公公长途跋涉万里,一路辛苦了。”
“些许金子,不成敬意,还望公公笑纳。”
海寿微微掂了掂锦囊,估摸着有上百两重。
翻手将锦囊塞入腰带,海寿脸上涌起一丝冷漠之色。
区区百两黄金,打发叫花子呢。
目光掠过李祹头顶王冕,落在王冕正上那颗鸽蛋大小、色做浅紫的珍珠上,眼睛亮了起来。
在初春阳光下,珍珠表面浮现氤氲气息,犹如有源源不绝的仙灵之气蒸腾而出。
浅紫色的珍珠,浑圆饱满,色泽又如此均匀,实属罕见。
“国主头上这颗珠子不错。”
海寿皮笑肉不笑说道:
“不知国主能不能帮咱家也求购上一枚,咱家好带回大明敬献于皇帝陛下座前。”
李祹一窒,脚下差点一个踉跄摔倒。
心中气恼交加。
这种宝物天生地造,世上哪还能寻到一样之物。
这阉货说是求购,不就是明明白白索贿,想要自己头上的这颗吗?
况且,打着要敬献大明皇帝的幌子,还不是自己贪婪想要?
这点倒是李祹误会了海寿。
海寿被朱瞻墡收拾之后,老实了许多,这个珠子,他还真没打算贪墨,而是如他所说,要带回大明献给朱瞻墡。
而李祹更加误会海寿的则是。
海寿不止想要他头上的这颗珠子,更想要他项上的这颗人头!
李祹只是犹豫片刻。
这回大明索要的良马数量太多,已严重损及朝鲜军队的战斗力。
自己必须要靠海寿从中缓颊,向大明皇帝陛下求情,减少上贡的良马数量。
与此要紧的国事相比,头顶上的这颗珍珠价值再高,又能高到哪里呢?
李祹强忍着心痛说出假话:
“公公客气了,外臣宫中正好还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珠子,稍后就为公公送到驿馆。”
“公公请,这就入城吧?”
海寿哈哈奸笑,毫无一丝不好意思:
“国主,这颗珍珠价值几何?咱家一是一二是二,绝不昧了国主的宝物。”
李祹胸口一闷。
真让海寿掏腰包买下,后头指不定有多少刁难等着自己。
连忙强颜欢笑谦让:
“不用不用,些许下国土特产而已,也无具体价值数目,公公能看得入眼,是下国的荣幸,怎敢要公公破费。”
李裪微微松了口气。
这阉货收了贿赂,拿人手短,希望入贡一事能抬抬手。
“公公请上车驾。”
“国主您先请,哈哈!”
笑谈之间,两人一起上车。
车厢中早有热好的酒水和小菜。
李祹端杯劝进,寒暄了半晌,自觉和海寿已经套了不少近乎。
这才带着为难说道:
“公公莫怪,实是有些话羞于启齿......”
海寿单手一挥,豪气干云:
“好说好说,如今也没有外人在,国主有什么为难之事,尽管道来。”
“咱家一向急公好义,若是职权之内能通融的,咱家绝不含糊。”
李祹闻言大喜。
旋即收起喜意,堆出为难脸色:
“公公可还记得?永乐二十一年,正是公公您经手,向大明进贡了万匹良马。”
“如今刚过去三四年,马群繁衍尚未壮大,一些新生的小马驹也还未长大。”
“要再入贡万匹良马,我朝鲜国不堪重负啊。”
“公公能否在陛下面前帮外臣通融几句,如今实在是凑不齐数目。”
“上贡良马数量能否改为三千......不,五千?”
李祹说完,期盼看向海寿。
没想到海寿脸色突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