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期盼目光中,朱瞻墡吩咐道:
“兴安,准备纸笔!将朕所说的记下!”
徐恭兴安顿时忙碌起来。
片刻之后,已抬来书案准备就绪。
朱瞻墡声音冷淡,将泛海走私案细节一一描述于纸上。
着重强调泛海走私的操办人员均是杨荣建宁老家的子侄仆人、涉案金额的巨大、涉及官员人数的骇人、半数利润递解京城后的不知所踪,以及,涉案主谋,杨荣的管家杨福“恰巧”在此之前服毒自尽。
等兴安记录好,朱瞻墡来回细细检查无误,意味深长吩咐道:
“海寿!”
“在奉天门边树一木桩,将杨荣捆缚到木桩上,张贴出此告示。”
“派几个东厂番子看守,并时时向围观之人解释清楚。”
“朕既然分辨不出杨尚书所说真伪,就交由大明黎民百姓来判断吧,不管黎民百姓怎么处置杨尚书,东厂番子不要阻止!”
海寿差点暴笑出声。
这哪里是交由大明黎民百姓判断。
这是要将杨荣示众,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撕掉,斯文扫地、名声尽毁死去。
圣上好狠的心呐!
杀人诛心!
不只是要杨荣死,还要他死前受尽屈辱,死后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海寿兴高采烈答应下来,立刻着手准备。
杨荣则是老脸血色褪尽。
不可置信看向朱瞻墡,跪地不停磕头字字泣血:
“圣上,罪臣什么罪都认,只求圣上赐罪臣一死!”
朱瞻墡朝徐恭打了个眼色,冷淡摇头:
“杨尚书,你哪有什么罪啊,不都是你那恰巧死掉的管家杨福,瞒着你私下做的吗?”
“你就是受下人蒙蔽而已,罪不至死,哈哈哈。”
杨荣绝望悲号一声,猛地从地上爬起,低头向监牢一侧墙壁冲去。
竟是想要以头撞墙求死!
徐恭早得朱瞻墡提醒,杨荣区区一个五十来岁的读书人,又岂能在徐恭眼皮底下玩出花样?
徐恭脚步一提,已挡在杨荣身前,鹰爪如钩,死死扣住杨荣肩头,将他冲势止住。
杨荣悲愤大吼一声。
见撞墙寻死没了机会,又要咬舌自尽。
徐恭另一只手闪电般伸出,捏住杨荣大张的下颌,用劲一错,就将杨荣下巴卸了下来。
随即,嫌弃无比地随手一丢,如扔垃圾,将杨荣甩在地上。
下巴被卸掉,杨荣已说不出话来,只是喉间呜咽,不断哀求,希望朱瞻墡能赐他一死。
可很快,杨荣连在朱瞻墡面前摇尾乞怜的机会也被剥夺。
海寿已叫来东厂番子。
大手一挥,两个东厂番子夹起杨荣,出监牢而去。
海寿讨好凑近朱瞻墡:
“圣上,其余这些人等都已认罪,要不要老奴将他们全杀了?”
朱瞻墡沉吟片刻,举步离开诏狱,吩咐道:
“徐恭!”
“锦衣卫协助东厂派出人手,按图索骥,将涉案的其余一百多位官吏尽数锁拿进京,待问罪后一并处斩!”
“海寿,此案细节邸报抄送内阁和各部,叫蹇义和于谦来御书房见朕。”
“这事忙完朕给你几日休沐,之后准备出使朝鲜!”
海寿精神焕发,笑嘻嘻讨好说道:
“圣上体贴下人,老奴感激涕零,只是老奴还算健壮,无需休沐。”
“待杨荣此国贼授首之后,老奴即刻出使朝鲜,朝鲜一事宜早不宜迟,圣上放心,老奴必殚精绝虑完成圣上所托。”
“至于其他从犯处置,就有劳徐指挥使辛苦了。”
徐恭连忙应声称是,心中颇有些羡慕海寿。
权力是最好的兴奋剂。
海寿一朝大权在握,精神振奋之下,刚刚奔波了近半年,竟一点不觉得疲倦。
朱瞻墡见他自我打鸡血,卷成这样,无语一笑。
随他去了。
这老阉货,等他从朝鲜回来,多赏赐些银两给他好了。
反正他也没剩多少寿元能活,这些钱,等他临终之时,不还是得捐出来支助大明的教育事业嘛。
左口袋倒腾到右口袋而已。
希望这老阉货到朝鲜之后,能继续发扬传统,索贿无度。
朕就当作不知好了。
年关将近。
可这个年,对不少官吏来说,却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
就算与此事无涉的官员,也一个个战战兢兢,唯恐稍有行差踏错,被牵连进去。
杨荣只在奉天门边上示众了半天。
民众总是狂热且非理性的,情绪尤其容易受到鼓动。
有东厂番子有目的性地维持“秩序”,加上沈谨行惯常操作,派人在围观群众中散播引导。
民众顿时被愤怒点燃。
大明财政捉襟见肘,朝廷大军在安南平叛因为粮饷不足兵事失利,自己年年被税赋压得喘不过气来,统统归咎于杨荣这等表面道貌岸然、私下贪渎肥私的奸臣集团。
幸好大明出了有道明君,慧眼如炬,察觉出这些奸臣私底下的勾当,挽回大明税赋损失达数百万两之巨。
于是,愤怒的民众先是轮番上阵,朝被捆缚在木桩上的杨荣肆意辱骂,浓痰糊脸。
之后就有些恶劣粗鄙的贩夫走卒,解下裤腰带,朝杨荣身上便溺。
守候旁边的东厂番子恍如不觉,一个个依然笑嘻嘻观望。
杨荣从小到老,何曾受过如此羞辱,硬生生晕死过数回,旋即又被劈头盖脸的温热液体浇醒过来。
可惜下巴被卸,杨荣连出言辩解,或者闭嘴忍受的机会都没有。
羞怒攻心之下,呕血数升。
最终,在东厂番子有意纵容之下,杨荣被愤怒的京城百姓,活生生用石头砸死。
远处一座酒楼顶层,夏原吉和杨士奇相顾失色,老脸煞白如纸。
他们最多以为新君会拒绝杨荣引咎致仕请求,下令将他处死。
可如何都猜不到,新君竟狠毒至此。
不但要杨荣身死道消,还要他名声尽毁,成为文人的千古之耻。
此时还未到明末。
文人风骨还未被东林党人摧毁。
对不少文人来说,死并不可怕,只要能在青史留下美名,从容就义,慷慨赴死,固所愿也。
人从宋后少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
名声尽毁,对多数文人来说,可比杀了他还要更令其难受。
(钱谦益表示没这回事,毕竟东林党人早已突破正常人的下限,甚至不如妓女和太监,耻辱教育对他们毫无意义。)
至少这会,对夏原吉和杨士奇来说,名声还是非常重要的。
两人相顾失色之间。
楼下传来喧闹之声。
不过片刻,一名锦衣卫突破他们守在楼梯口的奴仆,闯了上来,冷声道:
“杨首辅,圣上宣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