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寿一进来就趴伏地上,痛哭流涕:
“圣上不顾前嫌,让奴婢担此重任,奴婢此后只愿成为圣上手中的一把刀,圣上说砍谁奴婢就砍谁。”
东昌府外,原本人头落地的自己,一夕之间竟跃升为大内太监之首,人生际遇至此,海寿感激涕零。
朱瞻墡瞄了眼海寿空荡荡的袖管,冷冷一笑:
“你知道就好。”
“海寿,你做好准备了吗?无论何等艰难,万夫所指,都一往无前,成为朕手中最脏的刀!”
“甚至,将来在史书中留下千古奸宦骂名!”
海寿单手撑地,咚咚咚连磕几个响头,慷慨激昂:
“圣上请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奴婢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除了对圣上之外,再无所惧!”
朱瞻墡嘴角溢起冰寒笑意。
文官集团?
就先从杨荣开始动刀!
“海寿,希望你日后每次见到缺失的右臂,都能记起今日之语。”
“朕可以给予你的,随时也能收回。”
“刀是没有欲念和想法的,当好刀的角色,朕许你荣华富贵一生,百年后寿终正寝!”
海寿战战兢兢之中,狂喜之色溢于言表。
咚咚咚又重重连磕几个响头,语气颤抖:
“奴婢遵命,谢圣上隆恩!”
朱瞻墡牢牢盯着海寿半天,沉吟不语。
海寿此人心性,倒是看得简单明了。
从他在东昌府外林中仆地求饶,毫不迟疑砍下朱瞻基手臂就能看出。
一个不乏决断的贪生怕死之辈而已。
为求活命,心中并无任何原则和底线会去遵守,就连死后的名声都无所谓。
而且海寿身为朝鲜宦官,也无家人子侄辈需要提携。
控制这种人倒也简单。
给他狐假虎威的权势,时不时敲打下让他别得意忘形,保他一辈子荣华富贵就够了。
他会成为最好用的一把刀。
太阳越大的地方阴影越显眼。
自己想要当个功盖千秋的明君,总会有一些阴私脏事需要人去做。
毕竟在这尔虞我诈的吃人旧社会,想要当个有原则的人做出一番功绩,必须比奸人更奸。
海寿正是最佳人选!
朱瞻墡勾了勾手指。
海寿连忙爬起来,屁颠屁颠凑到朱瞻墡身边,俯首帖耳谄媚问道:
“圣上有什么昭示,需要奴婢做的?”
朱瞻墡声音幽远,透着丝丝杀机:
“朕给你五天时间准备,抽调出一支嘴巴牢靠、死忠于你的东厂番子。”
“去福建建宁府,搜查杨荣家人组织泛海走私的罪证!”
“第一站先赶赴南京,私下找至善堂分店掌柜沈谨言,他会给予你人手和初步证据的帮助。”
海寿小眯眼顿时瞪圆,犹如乌龟头上的绿豆眼一般:
“圣上,您是要......”
随即马上醒悟过来,双膝跪下:
“圣上,奴婢是不是只求证据,什么手段都可以用?”
朱瞻墡轻哼一声:
“你到了福建,先在涵江港蹲守,抓到人了再顺藤摸瓜,只要有人证在手,朕许你什么手段都可以用!”
朱瞻墡声音倏然变冷:
“朕要把这个走私案做成大案铁案,只要证据确凿,挖得越深越好,牵连越大越好,你明白了吗?”
海寿顿首如捣蒜:
“奴婢明白了!”
“未有确切证据之前,奴婢不会打草惊蛇,轻动杨荣家人!”
“圣上放心,奴婢绝不会给此等奸人留下任何推脱的借口。”
朱瞻墡颇为满意,轻轻点头。
海寿这个狗奴才,还是有些小聪明的,能领会自己的意思。
“海寿,建宁府事毕,若是罪证牵连不到夏原吉和杨士奇,你回程之时,顺路去吉安府泰和县和长沙府湘阴县,看看这两位大臣的家人,是否都遵纪守法。”
海寿手一震,激动得浑身轻颤不止。
圣上这是要一下子玩把大的。
若能将这三位阁臣顺利拿下,在这天始朝中,哪个大臣不得对自己这个新任厂督毕恭毕敬、畏之如虎?
朱瞻墡冷声警告道:
“海寿!”
“朕要的是实打实的证据,只要证据确凿,你怎样弄到证据朕不管。”
“可若是屈打成招,供上来的是伪证,呵呵......”
“朕的好大哥,宣德帝泉下寂寞,想必也需要人下去服侍的。”
海寿激灵灵一颤。
“是!奴婢绝不敢欺君罔上!”
又是咚咚咚连磕好几个响头,才被朱瞻墡挥手赶了出去。
文华殿内,只剩朱瞻墡和兴安两人。
兴安眼观鼻鼻观心侍立一侧,无丝毫好奇。
朱瞻墡未有召唤,他就会当一个透明人。
朱瞻墡提笔在宣纸上画出一连串让人看不懂的符号,这才将毛笔抛开,看向兴安。
“兴安,出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兼管东厂的人是海寿,你是否心有不满?”
“毕竟朕式微之时你就跟着朕,按理说,你也算是有从龙之功,可居然还比不过一个变节弑主半途投靠的奴才。”
兴安吓得浑身发颤,顿时没了冷静,匍匐在地磕头应道:
“圣上,天地可鉴,奴婢绝无此心!”
朱瞻墡默默盯着兴安后脑勺看了许久,声音听不出喜怒:
“朕要听真话!许你无罪,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
兴安磕了三下头,鼓起勇气:
“奴婢确实心有不明,不过想必圣上思虑深远,奴婢愚昧揣摩不透。”
朱瞻墡突然哈哈大笑:
“起来吧,朕说与你知。”
兴安若是阿谀逢迎,不肯承认心中所思,如此虚伪之人,朱瞻墡会马上将他从身边贬斥开。
毕竟事涉自己利益,朱瞻墡不信有人会愚忠至此。
朱瞻墡可不相信自己虎躯一震,王八之气就能让身边的人忠心耿耿。
以后自己的安全可是交由他来负责,朱瞻墡难得地开诚布公。
语气缓和问道:
“兴安,这皇宫大内你以为如何?先皇是如何殡天的?”
兴安冷汗都下来了:
“奴婢不敢言!”
朱瞻墡摆摆手,摇头苦笑:
“你不用说,这皇宫大内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就算身为九五之尊,有时生死也不能自主。”
想起差点被宫女联手勒死的后辈,落水而死的后辈,吃红丸暴毙的后辈,朱瞻墡感触更深。
“兴安,朕在这宫中,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你!”
“因此,对朕来说,你比海寿更重要。”
“海寿只不过是朕的一把刀而已,随时可撤换,你却是朕的贴身护甲。”
“兴安,你可明白?”
兴安身躯大震。
眼眶霎时红了。
跪地磕头如山响,声音哽咽:
“圣上,奴婢明白了!”
“承蒙圣上看重,奴婢万死不足以报圣上宠信之恩。”
朱瞻墡叹息一声,从案几后站起,毫无架子在兴安身边席地坐下。
两人低低交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