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略略思索,马上有了主意:
“太孙瞻基即刻出发,前往开平迎接圣上灵柩,一路上切记隐藏形迹,不可走漏风声!”
朱瞻基长身而起,走出皇孙皇孙女队列。
却并没立刻下跪接过朱高炽指令。
而是瞪着通红双眼,向杨荣走去,声音中情绪激烈波动:
“杨首辅,皇爷爷真是病重不治驾崩的?”
杨荣眼神瑟缩了下,立刻垂下眼睑,表情古井无波:
“回太孙的话,圣上确实是在榆木川重病爆发,随军御医施尽浑身解数,药石无效这才殡天的。”
朱瞻基上前一把扯住杨荣衣襟,咬牙切齿:
“北征军队与蒙古三部有无交战?有无其他变故发生?”
杨荣双眼微闭,不言不语。
朱瞻基大怒:
“杨首辅,待本太孙到达开平,军中曾发生过何事,本太孙一查便知。”
“你若胆敢有所隐瞒......哼!”
朱瞻基的话语中,透着无尽威胁之意。
朱棣骤然殡天,朱瞻基人一下子懵了。
对朱瞻基来说,他最为亲厚之人,以及最大靠山,就是朱棣。
对自己的父亲朱高炽,朱瞻基并无多少尊敬之意。
甚至于,对其痴肥并瘸了一条腿的外型,颇为鄙夷。
如此之人,岂堪为我煌煌大明的一代君王?
万国使臣来朝,见大明君王如此不堪,只怕未必会对大明有多少敬畏之心。
只有自己这样,文武兼备、外型俊朗、雄才大略、涉猎广博之人,才能继承起皇爷爷永乐大帝的大统。
在心底深处,朱瞻基对杨荣带回来的遗诏也存有疑心。
皇爷爷与自己私下闲聊之时,曾半开玩笑说过,想在百年之后,直接跳过朱高炽,传位于自己。
不过,如此亘古未有的大胆举动,皇爷爷也是顾虑重重。
只提过一次,就再也没说起过。
因此,朱瞻基下意识地威胁起杨荣来,看他是否有所隐瞒。
杨荣这厮,一向警敏为人圆滑,善于趋吉避凶,没什么原则。
靖难之时,与友人约好南京城破为建文帝殉难,结果友人死了他没死。
朱棣刚进南京城,他就拦在朱棣马前,毛遂自荐给朱棣出谋划策。
问朱棣是先去拜谒太祖皇陵还是先即位。
朱棣如梦初醒,连忙转去孝陵祭拜,从此重用杨荣,他也成为内阁七位大臣中最年轻的一人。
之后朱高炽被立为太子,杨荣升任右春坊右谕德,正式成为东宫势力一员。
被朱瞻基如此逼问,杨荣顿时就遭不住了。
朱棣殡天,朱瞻基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任皇太子,未来的大明之主,杨荣怎敢得罪?
耷拉眼皮颤了下掀起,期期艾艾开口:
“回太孙的话,大军到苍崖戍之时,突遇天降冰雹,大如瓦砾,我大明军士死伤颇重。”
“圣上心痛军士损伤,郁积于心,北征又无所建树,故而渐渐病起。”
朱瞻基心头大跳,一把将杨荣扯近身前,低沉咆哮:
“榆木川呢?在榆木川发生了什么?”
杨荣目光游移了下,迟疑说道:
“阿鲁台率鞑靼残兵,与朵颜卫泰宁卫精骑联手偷袭回师之中的大军,军士又有不小损伤,圣上惊怒交加,这才病入膏肓......”
“不可能!”
朱瞻基急促打断杨荣的话。
在一边悠闲看戏的朱瞻墡同样如此,差点没忍住开口说出与朱瞻基相同的话语。
去年北征,胁迫兀良哈三卫为探子引路,大明将鞑靼一部老弱妇孺俘虏十之六七。
兀良哈三卫与阿鲁台已成死仇,怎么可能还会沆瀣一气,联手偷袭回师之中的大明军队?
再说了,大明军队北征草原,行军途中为了防止步卒火器辎重遭到蒙古骑兵偷袭,总会以骑兵拱卫大军周围十数里之遥,提前预警。
等偷袭的蒙古骑兵杀穿大明骑兵来到中军面前,大明神机营早就准备妥当,给予迎头痛击。
回师之中的大军又怎会被偷袭损伤不小?
杨荣脸上浮现不自然之色,声音低了许多:
“大军抵达答兰纳木儿河,遍寻不着阿鲁台踪迹。”
“军中将领求功心切,向圣上请求依去年五皇孙殿下之策,出各骑兵千人队散开追索剩余鞑靼老弱部众。”
坏菜了!
杨荣刚说到这里,朱瞻墡心头咯噔大跳。
自己去年的计策只可使用一次,需趁阿鲁台不知情远遁之下,把他老家端了。
第二次使用,阿鲁台已有防备,必定会趁着大明骑兵远出未归的机会,寻机偷袭中军。
大明军队至少也该在骑兵远出之时,驻扎下大营稳固防守,等候骑兵归来。
如此刻舟求剑,杨荣身为朱棣身边倚重的文臣,居然没及时提醒朱棣。
难怪此时一脸难堪。
却听杨荣继续说道:
“有些将领找不到鞑靼部众,私自将目标换成兀良哈三卫中靠西和靠南的朵颜卫与泰宁卫。”
“遇袭的朵颜卫与泰宁卫心生怨怼,故而与本就在寻机复仇的阿鲁台捐弃前嫌一拍即合,联手偷袭。”
朱瞻基几乎气疯。
“你们......你们真该死!”
朱瞻基紧紧攥起拳头,准备狠狠捶在杨荣满是皱纹的老脸上。
“够了,瞻基!”
朱高炽冷哼出声。
朱高炽此时心中怒意翻腾。
不过,怒火并非针对之前有所隐瞒的杨荣,而是对准了朱瞻基!
朱棣驾崩,自己熬了二十年,终于要成为九五之尊,结果,说出的第一条诏令,直接被朱瞻基无视了。
让朱瞻基赶紧去开平扶柩归来,朱瞻基却在跟自己准备大大倚重的重臣发脾气?
他以为他是谁?皇太孙又如何?
朕赐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你不能抢!
“圣上驾崩于外,已是既成事实,追究详情不是当前第一要务。”
“真相若是传开,只怕要成为有心之人施展阴谋的借口。”
“到时我大明与鞑靼兀良哈将再无转圜余地,必须决一死战。”
“外有生死强敌,内有虎视眈眈阴谋作乱之人,我大明之师君王新丧,士气低靡......”
朱高炽环视一圈,冷哼道:
“到那时,怕是这大明朝堂,随时有倾覆之危!”
朱高炽几句话之间,整座文华殿,不管是太子府眷属,还是跪伏一地的朝堂大臣,齐齐冷汗涔涔而下。
压抑了二十年,朱高炽终于爆发出帝王威严:
“先考北征驻兵于榆木川,多年积劳成疾,病危,召众臣传下遗命,传位与本太子,尔等可知?”
杨荣和蹇义杨士奇对视一眼,领着众臣齐齐趴伏在地山呼:
“吾主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