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判处军医森鸥外二十年监禁!“
平成十一年,以常暗岛战役的失败为标志,异能大战正式落下帷幕。
同年,在常暗岛上企图人为锻造出不死军团的军医——森鸥外,因其触犯国际军事法,以重大战争犯罪的名义被捕入狱。
这是一场极其不公平的审判,或者说,这是一场完全倾向于战胜国的审判。
霓虹在这场国际的战役里,不管是军事能力还是其他,都被牢牢压制住,没有半点脱身的可能。
手脚皆缚镣铐的黑发青年被士兵推搡着走向门外,铁链擦着光鉴可人的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清脆响声回荡在法庭上空,被万众瞩目的森鸥外目视前方,表情波澜不惊,腰背挺直的姿态让太多人不满皱眉。
霓虹经过这一次彻底的挫败,会明白异能者的重要了吗?会倾尽一切培养异能者,让霓虹在国际上站起来来吗?不需要成为最强的,只要能有与别人同坐在一张桌面上的底气便足够了。
森鸥外忽视那些尖刀利剑一样射进他身体的目光,心平气和的想,他所期盼的一切能在二十年后呈现出一点在他眼中么?
路过霓虹陪审团的时候,无法言说的请求和些微期待,促使本该如同对待陌生人一样对待自己国家的人的森鸥外,向那些位高权重的人投去暗含自己心思的一眼。
那些官员霎时间变得紧促起来,人群里齐刷刷低下头,躲避他的目光宛如在躲避令人嫌恶的蚊虫,捂鼻擦眼的样子也好像看到了路边即将死去的流浪汉。
另一边一个外国陪审团的人看戏一样看着他们,他们又立即陪笑着打招呼,像一群被驯化的谄媚着请求主人给一块光秃秃的骨头的狗。
这副作态几乎让森鸥外当场吐出来。
是他将战役拖在常暗岛,没有让战火烧到国内;是他撑起了最后一道防线,几千人对阵源源不断的敌人,硬生生用每个人的几死几生将这场各方差异巨大的双方拖成拉锯战,让国际硬生生高看霓虹一眼;是政府不顾他增援的请求,拒绝派兵,才会有那么多士兵受尽折磨然后死在战场上。
森鸥外自认为他经过常暗岛一役,已经能看清霓虹三分之二的恶心,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
他承认自己的做法有违人道,所以他接受审判,但政府的不作为同样应该得到鞭挞!
凭什么那些蠢猪要坐在高位,将所有责任推卸到一个人身上,然后踩着那么多人的尸体,继续醉纸金迷?
这个国家迟早要完。
青年怀揣着恶意的诅咒这样想。
两年后,国际战犯关押监狱。
不过几平米的小格子房间层层排列,一眼看去像蜜蜂的蜂巢,又像是放置某种商品的仓库。
狭窄的圆形窗口外透进唯一一束细微的光线,阴暗房间中回荡着水滴滴落的响音。
头发已经超过肩胛的森鸥外坐在床单泛白的床上,十指交叉撑在额头,躬起的腰背隔着单薄衣物可以清楚看见凸起的节节脊椎。
他埋头深坐,像一尊久刻的石像。
寥落的寂静中,狱卒把铁门上仅供饭菜通过的小窗口拍响。
浑浊双眼从那条缝中露出,因光线暗淡而放大的眼珠刻薄地从房间内一扫而过,似乎在观察是否有那些地方不得体。
“森鸥外,有人找你,把房间里收拾收拾!”
青年还未反应完全,就听到隔着铁门,一道苍老又有力的声音模糊传来。
他堪堪抬起头,看见门在微微晃动,震得门栓上的铁锈都掉下来一片,随着锁被抽离,门被打开了。
背光的老者穿着得体的英伦服饰,握着手杖的五指有褶皱的痕迹。他似乎戴着一副眼镜,看不清楚,只能看见两只耳朵边不同的发色和一顶圆帽。
来人在原地静站片刻,然后挥手让狱卒离开,自己反倒反手把门一关,坐到森鸥外的对面。
“......不知道阁下是哪位?”
森鸥外闻到一股苦涩的茶香,他闷笑了两下,胸膛的震动让他不得已抬起头疏解虚弱带来的呼吸阻塞感。
那张廋得快脱相的脸终于仰在空气里,远远无法和过去相比的凹陷的脸颊让老者皱眉,但青年在光线下显得暗沉、癫狂的冷静的紫色双眼却又让他面色放松下来。
“看来这两年你过得并不好。”
老者摘下帽子,透过微弱光线,森鸥外终于看清对方的长相,明亮的双眼和不年轻的脸,那头三色的头发倒没有那么显眼了。
听完对方的话,森鸥外撑着床,空余的手捞了一把垂落在眼前的发丝,“这地方能过得有多好?能过得好的都已经出去了,而我还有十八年的好日子过呢。”
十八年,到时候他就已经四十六了。
森鸥外眼底泛起风暴,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就这么平凡下去。
许是察觉到青年身上浮动的野心,老者忽地笑了下,牛头不对马嘴的开始自我介绍,在他嘴里平平常常如同大众脸谱般的名字却在森鸥外心中掀起巨浪。
“忘了自我介绍了,在正式开始我们的谈话之前,我先告知一下我的名字吧。”
拥有罕见发色的老者平和笑意中夹杂着施加的压力和气势,“鄙人夏目漱石,很高兴见到你,森医生。”
森欧外错愕地睁大眼睛,“您、您是?”
夏目漱石身上那股威亚终于散去,点点头肯定了森鸥外的猜测。
夏目漱石,立身于国会的神秘异能者,当初常暗岛战役中,唯一一次他的求援电报没有石沉大海的回信,便是来自这个名字。
这代表他的质疑与愤怒并非没有回音。
但过去的事情再也不会重来,常暗岛战役的失败已经成为了历史。
这个念头猛地给森欧外上头的情绪泼了盆冷水。
“虽然很高兴夏目先生来探望我这个阶下囚,但我想目的也不会这么简单吧。所以,现在是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来顶罪的?”
他也确实想不到现在这种情状下还会有什么重任交到自己手里,哪怕是他那个身世显赫的家族,常暗岛战役失败后,也再也没有过一封来信,更何况一个显而易见的高位人物特意来这个荒凉地方找他。
但夏目漱石的话再次出乎森鸥外的预料。
“我找你确实有事,但却不是顶罪。”夏目漱石站起身,走到门前,带着洁白手套的手指搭上开门手柄,微笑着说:“杀鸡焉用牛刀,而你的才能远远超过牛刀。”
走廊上氚气灯发出的苍白灯光倾泻进小小的鸟巢里。
“我这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职位,我曾冥思苦想夜不能寐,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将你从监狱里带出去。”
——
两年前,常暗岛战役还未失败时,霓虹政界还未曾将异能者的存在放进眼里,于他们来看,哪怕是拥有奇异力量的人也不过是稍微难以管理的民众罢了。
但当那些国家将异能者大量投入战场,普通士兵在异能力面前如同直面海啸,根本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由于过去并不在意异能者的培养,他们既没有强大的异能者,也没有足够的异能者数量,而这时悔悟已经为时已晚,面对各国饿狼般的蚕食鲸吞他们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无声行驶的轿车里,夏目漱石向森鸥外娓娓道来他过去的所见所闻。
换洗干净,穿着体面的森欧外哈哈大笑。
“现在呢?那些虫豸们还是像以前那样?”青年单手撑住下颌,饶有兴趣的问。
夏目漱石对森鸥外口中的“虫豸”不多做述,他笑着反问,“如果他们还是想以前那样,我恐怕还混不到现在的位置,也没那个能力将你从国际监狱里捞出来。”
“现在异能者的生存环境比以前好多了,虽然大部分时候还是被普通人当做都市传说。而且在某种意义上,异能者们算是拥有了自己的一座城市。”
“拥有一座城市?”森鸥外眼神古怪。
夏目漱石点点头,“战败后,异能者们几乎都迁居到了横滨,现在横滨的人口里超过三分之一都是异能者。”
横滨?那座被划为租借的城市。
森鸥外眼神更怪了。
但身下的轿车已经停止,打断了夏目漱石继续解释的意图。
五栋黑色大楼伫立,顶端直冲云霄,在朗朗晴日里也由衷散发出一股让人不敢轻易接近的不好惹,而比起这股凶猛气势,其实森鸥外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大楼明亮到能折射阳光的黑色玻璃铸就的表面。
环绕在周围好大一转的单独花园和堂皇入口更是明晃晃告诉他们——有钱!
森鸥外拢了拢大衣,狐疑道:“这已经算是横滨的地标建筑了吧,是政府?”
然而他更想问的是:横滨政府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或者换一句,横滨那群外国人乐意看他们建一个这样的建筑?
哪想到夏目漱石一句话让他差点破功。
夏目漱石:“这不是政府,这是Port Mafia 的总部大楼。”
森鸥外:“......”
Mafia?是他印象中的那个Mafia么?什么mafia有这么大能耐?!
森鸥外露出怀疑人生的懵逼表情。
夏目漱石笑呵呵地掏出一个手机,不知道拨打了什么电话,不多时,一个穿着黑西装扎高马尾的女人步履匆匆从大门口走出来,左右望了望,视线锁定了他们的位置。
女人胳膊下夹着一个文件夹,胸前袋里还挂着一只钢笔,显然是刚从工作中脱身。
“夏目先生。”女人鞠了一躬,“布耶尔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请跟我来。”
景观电梯里,阳光从半透明玻璃外照进,将楼层间的阴影投入电梯间。
脚下的地面越发遥远,直到整座城市的上空风景都尽收眼底,近处是干净的街道纵横交错,远处是波光粼粼的海面,货船与游轮喷出鸣笛与白烟。
某一刻,一只飞越的海鸥从玻璃外斜斜擦过。
森鸥外从离开监狱到现在,悬吊在心头的那股气终于散去。
笼罩在心上的牢狱之灾所带来的困顿与空无,此时终于彻底被重获自由的恣意替代。
他终于踏出牢狱,在自己还未到三十岁的年龄。
直到大楼最高层,引路的女人目视他们走进办公室,才合上门。
彩绘玻璃窗在地上刻画色彩各异的边边框框,几只巨大花瓶摆放在走廊两侧,正对面的大门大开,能看到充当隔断的置物架,和坐在置物架背后的白色身影。
瓷器相互触碰的清脆响声在安静房间里回荡,即使还没有目睹对方的脸,但萦绕在身边柔和不失威力的气势依然很快的从空气里传导过来。
长及腰下的白色长发微微蜷曲,几缕浅绿色半隐半显,像是几片树叶游荡在海面上。
披着白色长杉的女人从置物架后走出来,无法言说的气息如同冬日中照映在冰原之上的暖阳,舒爽与放松霎时间抚去森鸥外稍显忐忑的心情和紧张。
办公室内安装的巨大落地窗将阳光分毫不差传递进去,又被置物架体贴分割,变作一块又一块光斑落到女人脚下的地面上,从他这个角落里看去,像是对方将光踩在脚底,又好似在对方面前,连光也甘做红毯与陪衬。
布耶尔拢了拢肩膀上半落未落的羊绒长衫,纤长睫毛在空中掠起漂亮的弧度,翠绿色的眼眸里轻轻荡漾着波纹。
“好久不见,漱石。”
已经抵达这个世界十年有余的布耶尔喟叹,目光注视着三色头发的好友,注意力却放在对方身边恭恭敬敬低头站着的森鸥外身上。
夏目漱石摘下圆帽举在胸前,向久违的老友行了一个打趣的绅士礼,老者依旧挺直的腰背优雅的显出一条弧线。
“好久不见,布耶尔,你还是没变。”再次将圆帽戴到头顶,夏目漱石看着布耶尔的眼神有些可惜,或许从对方和他第一次见面就再也没有变化的年轻面貌感到不忍,他短促的叹一声气。
“你这异能还真是麻烦,不会等你入土了都会保持这个样子吧?”
挺身而立的森鸥外心下微动,思索凝就的细线不自觉顺着夏目漱石透出的讯息往深处爬去。
是“不老”的异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