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鱿鱼干时洒入碳火中被烘烤弥散出的香料的辛辣味、可丽饼中奶油迸发出的绵延甜蜜、还有临街人家里飘出来的寿喜锅的味道。
一个接一个擦着肩膀走过去的人群,两两结伴的情侣,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的微笑。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这般热闹的场景了。
五条悟双手合拢,虚着双眼往掌中心吐出一口热气。
并排的四人被人群冲成两人两排。
记忆中早已远去的挚友和同期正对着一根平平无奇的烤串扯着眼睛相互争执。
不晓得一根串能被争出什么花样。
这可能就是年轻人的鲜活吧。
五条悟无声弯了弯唇角。
那场梦境和现实相比,实在太过割裂了。
让他到现在都有一种混淆的错觉。
一边是尸横遍野和身后无尽的寂寥旷野,另一边则是其乐融融,珍视之人皆陪伴在侧。
梦中的情绪似乎不曾从心中消弭,反而在血肉里扎根,以现实为养分,抽枝长叶般生长起来。
到底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
少年苦闷地敲了敲脑袋,直觉告诉他,他现在所见所闻就是现实——这是他最满意的答案。
但心底总有一种念头作怪,说:这是假的。
他的记忆是有问题的,几乎在察觉那股从梦里带来的情绪无法抑制的疯长后,少年断言。
但他并不确定记忆缺失的是哪块。
总不会是全部都推翻重来了吧?或者有个像莱*昂的家伙逆转了时间,而他们没有记忆。
五条悟近乎开玩笑的想着,然而下一秒,身体一僵,大脑也凝固似地运转卡顿起来。
身侧并行的少女察觉到什么,清透的双眼迎着满眼的霓虹星光看过来。
“怎么了?悟。”
耳边嫩绿的发丝夹在白发间,随着少女侧头的动作逆势而上,打败占据高地的白发,张扬的向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感。
不会吧?!
五条悟冷汗涔涔,墨镜后的瞳孔惶恐地放大。
即使记忆不完全,五条悟还是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维持了自己脸上恰当好处的茫然和无辜。
“嗯?什么?哦,我是在想怎么把杰和硝子中间那个烤串吃掉的。”
五条悟故作深沉。
“怎么样?苓要和我一起吗?”少年拉开一截墨镜,充满暗示地眨眨眼。
布耶尔不着声色地用余光从走在他们前面的两个少年人身上转悠一圈,最后眸光着陆在少年含笑的眼里。
五条悟一怔,明明少女只是看着自己,但对视的那瞬间,他的呼吸都似乎停滞了,连带着心脏都狠狠收缩了一下。
有种被看穿的背后发凉,五条悟抿唇,指尖抽动,镇静地掩饰住了自己的不自然。
拢起五指抵在唇边,布耶尔低声地笑出来:“哈哈。”
“悟比以前活泼多了。”
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女用着感叹的语气,脸上挂着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整个人从内而外透出一股慈祥的气息。
五条悟沉默了。
不过这样也可以排除莱*昂的可能了。
起码苓看起来并没有和除他之外的人有多亲近,即使是面对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即使是允许他们亲昵地叫她“苓”。
少女也用着平等的态度和他们相处,但看向他们的目光里却依旧暗含一份对待小辈的包容和宽和。
这样想着,五条悟当即转身,猛地往前一越,长腿一伸,就给夏油杰来了个让他生命差点逝去的锁腰。
夏油杰:“噗!咳咳咳!咳咳!”
“杰!老子饿了!老子要吃东西!”五条悟高昂地喊道,大嘴一张,历史重现一般,将夏油杰手里那根已经凉透的烤串一口吞下。
这是还没有被污染的单纯挚友,也没有长成以后那个狡猾的狐狸样子,得快点玩会儿。
五条悟鼓起来的脸颊飞快耸动,他有种预感,夏油杰是接下来想起一切的那个人。
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夏油杰强忍呕吐欲望,挣扎:“你要吃自己去买啊!”
家入硝子:就、挺秃然。唰地一下,那几块喷香的烤肉就不翼而飞了。
夏油杰在天旋地转中感到手一重一轻,等挡住自己视线的白毛脑袋离开,他才发觉自己手中的串只剩下一根木签子,上面的肉......
五条悟还趴在他的背上,有滋有味地嚼肉,一边嚼,还一边点评。
关键这家伙的腿吊在地上,还试图欲盖弥彰地往他身上挂。
你这小子不要太过分了!
夏油杰反手揪住五条悟背上的衣料,面无表情,但用了足以一拳击碎一只二级咒灵的力气,将人往后狠狠一甩。
布料拉扯撕碎的刺啦声响起。
夏油杰无情一笑,冷酷地想:五条悟,感受一下社死的快乐吧!
五条悟背后一凉:“嘎?”
他飞起来了,高高的、高高的。
还有活阎王对他冷笑。
但这只是错觉,五条悟以夏油杰为中心,用身体做半径,呈四十五度角在空中画了个半圆。
阻止他的是一记邦邦硬的拳头。
家入硝子:哇!
手机咔嚓咔嚓.jpg
“duang——”
白发少年在空中滞留不到一秒,然后直挺挺地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一股热流从鼻子里流到嘴唇,五条悟脑子暂时还没从宕机里缓过来,几只圆滚滚的大福围着他的脑袋跳舞,还放着欢快的bgm。
夏油杰拢了拢宽大的和服袖子,笑吟吟地朗声说道:“打扰到大家,实在是抱歉,我的朋友喝大了就喜欢躺在地上,各位还请自行无视我们,希望不要因为我的朋友而失了夜游的兴致。”
路人们用表情说“ntm在逗我们玩儿吧”。
不过这就不是夏油杰回去关注的问题了。
黑发少年俯下身,用担忧的语气喊:“悟,地上凉,快回家去睡吧。”
家入硝子摇摇头,夏油杰你真是个人渣啊。又看了一眼装死的五条悟,浪费自己两秒的时间为逝去的烤串默哀。
虽然五条也是个人渣,但他是我的同期好友,所以就不责怪这个脑袋偶尔掉线的家伙了。
家入硝子明目张胆的包庇,双手合十做了个祈祷状,啊,串儿,愿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阿门。
五条悟觉得他应该让那个黑毛怪刘海付出代价,他躺在地上,背后漏风,能感受到布料被灌进去的冷风撑得鼓胀的挤压感。
渗透里衣,贴着脊背皮肤走的冰凉和贴在脸颊上的冰凉,不知道那个更冷。
少年在地上躺尸装死,被白发遮住的眼睛两眼放光,迸射出阴险的打算,最起码要从夏油杰身上讹他个十顿八顿的伙食!
于是——
“悟,不要耍酒疯,要睡回家睡哦。”
老子不起。
“地上很凉,小心感冒了,你今天才发过低烧吧。”
呵呵。
老子不起。
“悟......”
说不起就不起,老子一言,驷马难追!
不赔钱就别想让老子起来!
五条悟雄赳赳,气昂昂的想。
“......老师!”
一阵风从身边刮过。
五条悟:“?”
怎么有个小孩啊!差点踩到他的手了!
夏油杰你就是没有挚友情意对吧!都不挡住那些人!
五条悟猛地抬头!
“杰!你怎么能这样!”五条悟凄厉地喊。
夏油·耳朵嗡嗡响·杰:不是,你小子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无语中夹着核善地看向赖在地上不起来的五条悟,真的会忍不住揍人的。
尾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一把剪刀横空剪断,连气息都没有留下。
小圆墨镜无力地滑落到微湿的马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夏油杰看到五条悟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骤然紧缩的瞳孔里倒映出“夏油杰”温和笑着的模样。
夏油杰:“!!!”
五条悟侧耳去听,鞋底粘起污水时的声音,烤架上滋滋作响的烤肉冒油花的声音,三三两两的人高歌交谈的声音。
世界是如此嘈杂,但那声清脆稚嫩的孩童呼唤却穿过了喧嚣敲击着他的耳膜。
“五条老师!”
仿佛穿越了两个世界的间隔,突破了时空的屏障,将那个满是灾厄与别离的悲伤未来带到了现在。
失神间,绽放在耳边的一切都在瞬间被替换成了涩谷车站内那些尖叫哭泣的尖利哀嚎。
他看到理子和黑井的死。
他看到夏油杰日渐疲倦的神色和消瘦的脸颊。
他看见夏油杰的叛逃,还有十年后的死亡。
他看见涩谷上空展开的巨大结界,还有奔赴前线的他珍视的学生们。
他看见那个占据了夏油杰身体的东西张开狱门疆和奔向自己的虎杖悠仁。
如同泛黄的旧照片般、又像老旧相机里快要报废的胶卷。
这些时光的片段飞速闪过,一股脑将二十八年的记忆灌进脑子里。
毁灭的涩谷、死亡的五条派、日渐荒芜的大地......
五条悟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体一阵一阵的发热,耳边传来模糊焦急的呼唤,但他的意识却毫不反抗的被拽向黑暗。
好累......
让我睡一觉......
他奋力抗拒这股拉力,就在疲惫不堪之际,看不清面容的少女抚摸着他的发尖,语气里带着笑。
“安心,悟,我会处理好的。”
是的,苓,一定会处理好的。
昏昏然间,他想到了他刚刚重生的那刻,父亲从外面带回家的白发少女。
恍如高原天之上的神明走下神坛,端坐于他身边的五条苓。
冷静、果决、优雅地在父亲去世后接手了被群狼环伺的五条家,将被各大势力视作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神子牢牢护在柔弱的臂弯下。
告诉年幼的他——
“悟的身边有我哦。”
啊,苓会带我回家的。
***
冬季的天空难得有晴天,夜晚也不会找到月亮的踪迹。
周围都是幸福的笑脸,本该让人感到浑身都温暖起来的热闹夜市,布耶尔却觉得脊背生寒。
“悟!硝子!杰!”
顾不得称呼有多么亲近,布耶尔拨开身边的人群,奋力朝着前方走去。
人群这时候却骚乱起来,此起彼伏的抱怨和安慰一同在街灯接连熄灭后爆发。
所有的一切都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连一丝光亮也无法渗入,浓稠得如同大片泼落的油漆,附着在所有人和建筑体表。
“手机怎么开不了灯。”
有人小声嘀咕。
布耶尔心里咯噔一声,神经骤然绷紧。
“Fo......Da......”
什么?
少女耳尖微动,集中注意力追随着模糊的呓语。
“Fort......Da......”
紫色雾气裹挟着暗调的彩色光点集束成一道冲天的螺旋。
奇幻的光亮照亮了这方天地。
人们霎时瞪大眼睛,抬头发出惊叹,随后便默契地举起手机拍下这一幕——他们或许以为是来自某个大人物特意讨好情人而准备的梦幻礼物。
然而几分钟后,人群就爆发出因为过于惊恐而不得不把嗓子扯破的尖叫。
“这是什么!!?”
昏暗的光亮中,如同在小孩子笔下活过来的粗劣的蜡笔画,小小的纸片人,有着两排尖锐的都牙齿,蚊香圈一样的眼睛和青色的皮肤。
它咯咯笑着从一个中年男人的肚子里钻出来。
周围的人群潮水般排开,倍受刺激的神经这时候失去了面对致命危机的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的腹腔被一只爪子撕裂,在飘散的血雾里爬出一个怪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布耶尔被逆流的人群冲撞得左右摇晃。
飘来的血气让她心里的不安成倍增加。
看着向四周慌不择路逃窜的人流,布耶尔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先那道绮丽的螺旋。
像是注意到她的目光,螺旋、也可能是背后的控制者,炫耀一般的闪了闪,随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从螺旋中分离出数条光彩各异的能量带,带着残暴的能量刃向不同方位横劈而下。
与此同时,布耶尔脚底显现巨大的神秘图腾。
圆润的叶子图案,如同生命的重叠般,叶子四周不规律的长出同色的嫩芽,圆形的阵边,密密麻麻篆刻着涤荡人心的铭文。
这片叶子不断扩大,直到布耶尔将所有感知范围内的普通人都纳入其中。
比雾气还要浅薄的浅绿色光芒形成屏障,与上方劈下的,充满不详意味的光带相互抗衡。
光带上有着浓郁的死亡气息。
布耶尔站在图腾中间,眉头紧蹙。
尖叫和呻吟都慢慢消失,每个人都安静下来,右耳边不约而同出现凝聚着神力的耳扣。
净化的力量化作袅袅雾气从阵法中升起,轻盈地向高处飞去。
一次性被抽去太多的力量让身体瞬间由充盈变得匮乏,布少女的脸色也从红润变得苍白。
“出来,不要让我亲自动手。”布耶尔冷冷说道。
清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洞的黑暗里,带来幽幽的回声。
良久,方才从人类血肉里破出的家伙举着黑色的长枪从不知道那个地方钻出来,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这家伙将长枪甩出几个枪花,布满鲨鱼锯齿的嘴巴高高上扬,几乎将整张脸分割成两半。
就在布耶尔防备着攻击的时候,对方却三百六十度的转动了脑袋,红色的蚊香眼变黑,呓语着听不懂的语言飞快逃向黑暗。
屏障上的光带也随着那家伙的逃走而消失了。
布耶尔身上骤然一轻,但她并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更加警觉。
就在对方前脚刚走后不过三秒,白色线描绘出的狮子模样便紧跟着越入前方的黑暗中。
“Ul,不用追了。”
低哑的少女音像是被沙砾摩擦过,带起一阵阵耳根发麻的酥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