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过,死亡是解脱,活下来的才最难捱。
死亡是生命的终结,生才是痛苦的延续。
世界上的很多事情,立场不同,理解不同,生死对于解脱,也并非是绝对。
明浩身披青铜甲胄,拎着一把亮如白雪的大刀,带领着上百名士卒,望着围墙内偶尔闪起的火光。
他便是活下来的那个人,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痛苦的炙烤。
他本有一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家,有一个可爱粘人的弟弟,但是有一天,一切都消失了。
他的亲人,被残忍的杀害,他的弟弟被强行带走,而那一年的他,只有八岁而已。
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强,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才艰难活下来。
在颠沛流离中,他发现自己遭遇的事情,很可能和一个培养死士的组织有关。
这种事,大多都是传言,没什么真凭实据,更没有蛛丝马迹让人寻找。
他选择了入伍,因为这个身份,既能让他填饱肚子,也能让他变得更加强大。
在紧密的营帐内,在整齐的行伍间,明浩更是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让他时常沉醉其中。
慢慢的,他发现自己还真是入对了行,凭借着勇猛无双的性子,还闯出了一些名堂。
二十几岁的年纪,当个小将军,虽然比不得名门望族,却也足够羡煞许多人了。
身居高位的那些大人物,对培养死士的事情,态度总是很暧昧。虽然在明面上是反对的,在行动上却并不那么爽快。
因为死士的背后,可能是更大的势力,更令人忌惮的权力。
所以,当在军帐中讨论,如何探查废弃城堡内虚实的时候,只有明浩一人从末席中走出,信誓旦旦接下了军令。其他的将军,遇到这种事情,皆是避之不及。
那些造诣极高的武者,万军丛中,穿行自如,更有甚者,一人可抵万军。
虽说大军是皇族的利刃,可那些武林排行榜上的高手,哪一个都拥有改变世界格局的能力。
明浩看到那城墙中火光频频传出,热闹得紧,伸手招呼几名士卒,架起长梯,准备爬上城头。
“明将军,大门便在不远处,何不……”
一名小卒正准备献策,被明浩当头敲了下去。
“猪脑子?我们是来打探情报的,怎么能走大门?”
小卒悻悻叫了一声,心想,这城墙里都炸了锅了,还打探什么,肯定有事儿!
明浩很享受对手下颐指气使的手段,这不仅是他身份的象征,也说明他受到了别人的尊重,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他对死士的事情本就束手无策,直到此时此刻,他似乎才抓住了一些微末细节。
他抑制不住地去想,他的弟弟也许就与他只有一墙之隔。
他用宽厚的手掌推了推搭好的梯子,不管墙内多么嘈杂,耳边尽是自己心跳的声音。
身后一众小卒,齐齐退了一步。大家都心领神会,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只见,明浩孤身一人,率先踏上了长梯!
……
雨越下越大,夜晚的宫殿,更显得阴森恐怖。
黑暗的阴影下,一扇巨大的铁门,是苏惑所指的最后屏障。
他转过身,把背影留给众人,举起手中如寒月般的宝剑,“我苏惑,将始终站在大家的身前!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再深的宫墙,也圈不住我们!”
“苏惑!苏惑!”
众人举着兵器呐喊,士气空前高涨!
南宫念粗略数了数,此刻起义部队的人数,已只剩下十余人。他抬眼望着数丈高的城墙,有种高不可攀的错觉。
有一种豪迈,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南宫念,想看清这个名叫苏惑的人,却因为隔着重重的雨雾,只能模糊瞧个大概。
他搀扶着张沐天,一步步靠近,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他想,如果有机会,说不定也能和苏惑,做个知心好友。
突然,那扇铁门吱吱丫丫开了,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顶着草帽,晃晃悠悠踱步而出。
雨点如撒豆子一般,掩盖了宫殿内的嘈杂,把那些难闻的血腥味也一并冲刷干净了。
巨大的铁门之后,黑漆漆的,那里散发着炽热的光亮。
老者走得慢,雨似乎也下得慢了,都没怎么落在他的身上。他一把扬起手中的酒壶,酣畅淋漓一饮而尽。然后,他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角,脸上满是慈祥的笑容。
“老先生,得罪了!”能出现在此的老者,必不是等闲之辈,苏惑没有怠慢,招呼一声,便冲了上去。
“如今的后生,猴急得很!”老者幽幽笑着,脚下不紧不慢,身形十分诡异,轻松躲开了。
“大家一起上!”苏惑站稳身形,冷静招呼众人!
众人陆续围了上去,老者不慌不乱,只用浑浊的老眼细细打量着。
“冲!”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三人上前,互成犄角之势,带着凌冽的攻势,就围了过去。
老者抖了抖衣衫,轻轻一跃便飞入半空,酒壶随意一甩,便把三人手中的兵器全部击飞!
同时,三人被这力道震得连连后退,皆是一脸震惊盯着老者。谁能想到,这样一位老人,能胜得过生龙活虎的年轻人?
南宫念拉住了想上前帮忙的张沐天,双脚踏地,接住半空中一把飞出的长枪,稳稳握在手中!
老者点点头,欣慰笑着,“也不全是废物点心!”
南宫念没有理会,舒展全身,长枪在空中划出诡异弧线。
峰回路转,双脚狠狠一踢,长枪带着无匹劲道,如闪电般击出!
这一招,和刚才南宫念击杀暗中刺客,如出一辙。并不是什么招式,只是他灵机一动,利用回旋踢施展的攻击。
老者冷哼一声,没有要躲闪的意思,显然没把这一击放在眼里。
众人紧张看着,这凌冽的攻势,换成自己来说,是非常棘手的。
这一击,要是能胜了那老者,他们说不定就能逃出生天了!
噗!
老者轻吐一口酒雾,长枪在这张苍老的脸庞前,像是失去了魔力,竟乖乖停在了原地!
众人目瞪口呆!
而南宫念,眼中没有一丝波澜,自己一个九品武者,终究是弱了些。
他还不知道,武者品级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如果知道了,必定不会如此冒失发起攻势。
他最有自信的一击,被老者轻松挡去,接下来应该如何呢?
提着酒壶的老者,稳如泰山一般,宣告着众人的宿命,是无法更改的。
一改先前的试探,老者下手再无保留,只是几个呼吸之间,又有三人丧命当场。
苏惑拖着已经受伤的双臂,眼中依然没有丝毫畏惧,冲了上去,“我偏不信,你能将我等,全部杀光!”
“让我先来!”
张沐天几步冲了上去!
因为用力过猛,本来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再一次裸露在雨中。
他并没有什么招式,只是想把自己的身躯当成巨石一般,扔出去,砸也要砸出个水花来!
老者不动声色,似乎再惨烈的场面,都不足以乱他方寸。
草帽之下,浑浊的双眸,匆匆瞥了一眼南宫念,冷冷说道,“你们谁也活不过今晚!”
老者右手在胸前画了个圆,轻轻一推,竟掀起狂暴的能量波澜。
这气力,生生将空中的雨水震开,直接轰在了张沐天庞大的身躯之上。
“不!”
南宫念大喊一声,跃入半空,接住了张沐天的身体。
可这力道太过猛烈,他硬是跟着飞出几丈远,才勉强稳住身形,停了下来。
紧接着,老者犹如绣花一般,看似随意,却又巧妙地甩动着酒壶。
只听得惨叫声连连,一个个铁骨的汉子,如此轻易的挨个倒下了。
南宫念大口喘着气,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他觉得空气好稀薄,刚才还活生生的人,立刻就没了生机。要不是他此刻远离了老者的攻击范围,怕也已经驾鹤西去了!
意识正在逐渐模糊,苏惑躺在那里,不解地望向那铁门之内。
有什么事情很重要,但是却没做,原来人真的会死不瞑目!
老者慢慢走了几步,弯下身子,用皱巴巴的手掌,合上了苏惑的双眼。
接着,他抬头望着南宫念,招了招手,“过来!”
南宫念看不清老者的方位,更听不清老者的话。他能感受到是,张沐天的呼吸越来越弱,整个世界似乎正在天翻地覆中。
手忙脚乱之间,他摸到了一块冰凉。
他慌张寻找,终于找到了这凉意从何而来,正是张沐天砍下自己左臂的那把匕首。
他的视线再次聚焦,眼中的世界又稳定了下来。他张大了嘴,嘈杂的雨声,瞬间充斥在他的耳畔。
怎么办?怎么办?
从未如此惊慌,南宫念飞速的思考,也许用不了0.1秒的时间,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的脑中飞快闪过各种厉害的武功,降龙十八掌,一阳指,葵花宝典……
可是,他都不会,这些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突然,一阵清脆的歌谣,一闪而过。
“好水出自蟒山下,太阳出来照不着……”
来不及多想,南宫念抬眼看去,老者在雨幕中化成一道残影,正向着自己飞奔而来。
匆忙之间,他挥起手中匕首,朝着虚空乱刺!
“年轻人,别乱了心神!”
老者的话,如雷贯耳,在南宫念的脑中炸裂!
时间仿佛变慢了,南宫念看到自己的手,拿着匕首,在空中胡乱摆弄着。
今日最后一课的情景再次浮现!
王纯负手而立,一脸的慈爱与威严,“念儿,你可知两人对战,取胜之道为何?”
“避其锋芒,攻其无备!”
南宫念烦躁的内心,平静了几分,师父的最后一课,自己怎么能忘记呢?
南宫念频频后退,险之又险避开了几次老者的攻击,看起来非常狼狈。
老者轻轻点头,似乎有些满意自己遇到的对手,轻轻摇了摇酒壶,叹了口气,赌气道,“刚才喝光了,一滴也没剩。”
南宫念眼都不敢眨一下,死死盯着老者的一举一动,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出半点差错!
摆了摆手,老者把酒壶系在腰间,又朝着南宫念招了招手,“老夫,人送外号‘酒蒙子’,在江湖上也算有些名声。”
南宫念一惊,都杀到现在了,这时自报家门,难道下一击就要决胜负了吗?
“老先生,这是何意?”
“得!”老者走到张沐天的身边,用脚尖掂了掂份量,摇了摇头,“天赋是有点,就是脑子不太灵光!”
“有什么冲我来!”
“今天本就是为你准备的。”
“为我准备?”
“除了你,其他人都无所谓。”
“什么无所谓?”
“生,或死!”
老者轻轻一脚,将张沐天再次踢飞!
张沐天的身体,就如一颗石子一般,轻盈朝着南宫念飞去!
调用全身仅剩的力气,南宫念艰难将其接住。如果是别的武器,他完全可以选择躲开,而偏偏张沐天的身体,他不愿去躲。
他坚信着,张沐天一定还没死!
稳住身形,南宫念将张沐天的身体放在地上。还来不及抬起头,就撞上了老者再次袭来的攻势。
嘭!
老者双膝砸在南宫念的胸口,无匹的力道,伴随着阵阵骨头碎裂的声响!
南宫念的身体重重砸在地面,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只觉得目眩神迷,彻底失去了身体的掌控之权!
老者稳稳跪在南宫念的胸口上,朝着手掌轻轻啐了两口,击打在南宫念的太阳穴上!
“啊!”
如万箭穿心一般,痛感传遍全身,让南宫念瞬间觉得自己已经去了。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说些什么,来不及告别这个世界,南宫念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剥离了身体,那些嘈杂离自己越来越远。
老者整理了一下衣衫,转身就走。
一切都结束了,他正应该去饮上几杯,才不负这“酒蒙子”的美名!
……
一男子披着斗笠,蜷缩在城墙根儿。
这里搭着一个简易的棚子,把雨水隔绝在外。
男子幽幽点燃烟杆儿,贪婪吸吮着。烟丝燃得旺时,隐隐绰绰看到,地上有一根细细的长线。
男子仰着脸把烟气吐入半空,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男子的脸庞,左脸之上一道贯穿的刀疤赫然出现,显得阴森无比。
烟杆儿里的烟叶就要燃灭了。
男子伸手把烟灰扣在身旁的一根长线上。
长线在零星的火光中,被点燃了,发出呲呲的声响。
男子踱步出了棚子,一闪身消失在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