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说完,便要起身。
“姨妈,我去,您坐。”慕幽香急忙起身,静静地看着我,柔声问道:“你要喝什么?”
我从她那双纯澈而清凉的眼睛里捕捉到了温柔和鼓励。
突然间,那压抑着我的所有局促、忐忑、不安以及紧张全都销声匿迹,不复存在。
我本就是一个相当自我的怪胎,除了慕幽香和韦叔,应当是没有什么能够影响到我的。
这一刻,我再次恢复了我向来的淡定和从容。
我说:“水。”
她浅浅一笑,轻步离去。
暗暗深呼吸,我从容不迫的看着对面的女人。
女人也正在看着我,淡然而恬静。
我这才注意到女人穿着一袭短袖居家白色真丝盖膝长裙,小手臂和小腿都露在外面,白皙如玉,纤美无瑕,小巧而精致的一双玉足穿着简单而可爱的小布拖。
让我意外的是,那小布拖的造型竟然和慕幽香腿上所穿拖鞋的造型一模一样,都是呆萌又可爱的白兔子。
女人目光微凛,幽幽笑道:“你看起来很不一样?”
我从容答道:“当然,因为我的脸上戴着面具。”
女人微愣,凝视着我的眼睛,颇为好奇的问道:“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戴着面具吗?”
“因为我多年前不小心毁了容,也怕吓到别人。”
“原来如此。”女人幽幽轻叹一声,再看我时,眼睛里已经带上了深深的惋惜之色,语气也随之温柔了几分:“不过,你脸上这副面具倒是很神奇,虽然看着有些僵硬和不自然,但却是极为贴合,所以并不可怕,想来极不简单。甚至于我有种感觉,你未曾破相之前,一定是个俊美少年郎。”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只是点了点头,认真聆听。
她满脸疑惑的盯着我的眼睛:“你真的不到十六岁?”
我说:“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你气魄和修养都很不错,看来家世和家教都很不错。”她莞尔一笑,笑颜如花,温柔而又妩媚,眉目间一丝若有若无的慵懒,让她看去像一只高贵的白猫,浑身上下都透散着一股子成熟而又迷人的气息。
“可惜了。”她笑着叹道:“年纪果真不是很重要的东西。”
女人真的很美,是难得的美人,几乎看不到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所以我看不出女人的具体年纪,第一眼看起来像是二十五六岁,仔细看又像三十多岁。
女人微微笑道:“我家宝贝儿既然称你为老师,那你的钢琴造诣一定极高?”
我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女人微微睁大眼睛,凝视着我,看了将近一分钟,而后伸手指着远处那偌大的琴房里的一架雪白色三角扇形钢琴,微微笑道:“来一首?”
我没有说话,我知道一切都要靠实力说话。
暗暗深呼吸,我缓缓起身,朝她微微弓腰,然后转身径直走向了那架雪白色三角扇形钢琴。
琴房在客厅的左手边,那是一间超过20平米的阳光玻璃房。
那架雪白色三角扇形钢琴就安放在琴房的正中,就像一位正在沉睡中的美人,看起来极为精致和华贵,正在静待着心爱的王子将她唤醒。
我一眼就认出这架钢琴出自美国,是号称世界第一的施坦威钢琴,其音色浑厚有力、手感重、用材极为苛刻,造型精致而绝美。
施坦威钢琴拥有撩人心弦的音色和无比敏锐的触感,哪怕是要求最苛刻的钢琴演奏家也不能不为之陶醉。
大部分乐于分享演奏之悦的人们,希望拥有完美乐器的人们,经济条件允许的话,相比都会选择施坦威钢琴。
听说制造一架施坦威三角钢琴需要将近一年的时间,从不仓促行事。
即使是经过精心挑选用来制作琴壳、琴盖、音板和击弦机的木材,也要在木材场、干燥室和控温室里置放数年,才能使湿度稳定保持在严格规定的水平上。
正是这种不懈的追求造就了这些品质超凡的乐器。
也难怪,她一眼就认出了我家中那架施坦威钢琴。
当我坐在钢琴前,深呼吸,所有的紧张和窘迫都离我而远去,我的心神渐渐沉入这架钢琴之中。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当第一个音符响起,凄美而哀伤的旋律自我十指的起伏之下,汩汩而出,令人沉沦。
首先沉沦的是我自己,每弹奏一次《茧》,我便发现自己和妈妈靠近了一步,对于她似乎也多理解了一分。
至于理解了什么,我说不出来,但我就是感觉自己和她越发的亲近了。
也更能体会到她活着时的内心和灵魂深处的孤独和悲伤。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有种感觉,若是我一直弹奏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完全的走进她的身心和灵魂,我会完全的了解当年的内幕和真相。
我尝试过在家中不停而重复地弹奏《茧》,可是效果却不大。
一旦当我刻意去演奏,刻意的去追求那种感觉和境界,反而毫无感觉,毫无进展。
这就像雕刻和画画,越要求神似,越难得真髓。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这首曲子是一首魔曲,因为它似乎有一种探测和窥视他人内心和灵魂的诡异之能。
虽出自我手,但却又好像不是我所作,冥冥之中似乎有另一个灵魂一直在影响着我,甚至是控制着我,然后借助我的手给弹奏出来。
每每想到这里,我便会想到我脸上的面具,想到那总是趁我杀机暴涨、难以自控的时候出现在脑海之中的灵魂。
每每想到这些,我就会感到一种彻骨的恐惧和冰冷。
然后我便清醒了过来,一曲奏罢,暗暗深呼吸,我起身转身向客厅中走去。
她们开始鼓掌,虽然稀少,但却十分响亮和真诚。
一直当我走到她们的面前,掌声才停歇。
女人第一次对我收起了她的疏离和慵懒,站起身来看着我,婉柔浅笑,礼貌而优雅道:“请坐。”
面朝女人,我微微弓腰,淡然而平静道:“谢谢。”然后在我原先坐过的位置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