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地在马路上狂奔,在来来往往的车灯的照耀之下,他就像一个轻盈的鬼魂正在被某个专门吃鬼的妖魔追赶着。
偶然陆地也想到在火车上,在鱼峰山脚,有人给他算过命的,他不应该来广州的。第1个晚上,他睡在棺材里面;第2个,晚上睡在派出所的办公楼的天台上;第3个晚上,就是今天晚上,他被人掀翻在鱼塘里面,一身湿漉漉地逃命了,在路上狂奔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睡一下。
广州啊广州,真的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吗?
广州啊广州,你对我好一点不行啊?
陆地一边跑,一边想象着各种各样的悲惨的结局:他被文老板的人抓了一刀砍成两半……他被文老板的人抓了一瓶农药直接灌到他嘴巴里面去……他被车撞了还被碾压了自己不到期时间的血肉薄薄地铺在路上……他想到了很多很多结局,眼泪又止不住的往外面汹涌澎湃,掉落在他的脚印上面。
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滴眼泪……
这就是陆地来到这个地方的第3个晚上啊!
广州啊,今天晚何处是我的安身之地呀?
广州啊,今天晚上我身在何方?
陆地依然往前面跑,没完没了的跑,也不管有车子向他开来,还是有车子离他而去,他都在跑。
跑到一个岔路口,他也不知道刚才来的时候是哪一条路了,但是他认为哪一条路都是一样的,于是他下意识的选择了右边那条路,行人靠右走,这是学校老师教的,这是他要遵守的。
他是个好孩子,只要他不死,也会是个好公民。
渐渐地,他觉得自己再也跑不动了,前面的车子的灯火就像一朵又一朵天一样大的灿烂的花。他还是懂得一些医学知识的,他知道他精神恍惚了,他的视觉迟钝了,但是他依然在跑……他这不是拼命,而是他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脚了,他没有意识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自己就在路边躺着。前面和后面的车子的灯光都从他的身上扫过,但是都没人意识到,他还是一个人。
躺在地上,慢慢的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他意识到他曾经太累了,倒下去了,睡了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他爬起来,他感觉自己全身没有一点力气,但是他依然要往前走,往前走啊。他突然想到了鱼峰山脚那个盲人算命老说的,他一定会半路死半路埋的。这就是他的命。他能够逆天改命吗?能吗?
他看了一下自己的脚下,他发现这里竟然不是柏油路了,也不是水泥路了,而是黄泥路。他的心灵有了一种莫名的震颤,他竟然想到了那句豪气十足的话: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啊?
一个16岁的孩子竟然就想到这样的话,这是什么样的一种命运?
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就踩在这黄泥土上,一步一步往前走,再往前走。
不知道有多少次,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到底走了没有,更没意识到自己到底是不是又睡着了,又睡了多久了。
直到太阳升起,直到太阳又西下,他才跌跌撞撞的走到了一个城镇。
他看了很久很久才看清楚距离它只有三米远的一个招牌上面的两个大字:新市……
这是新市,就是另一座城市吗,不是广州市了吗?
或者,这是深圳市啊。
不不不,尽管陆地的头脑糊涂得像一个浆糊,他也知道深圳怎么写。
现在他最需要的是食物是水。
所以他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下呀。他不是怕自己会死在街头,他是害怕他倒在这里会被人送到派出所,或者派出所的警车会来把他拉走,然后审问他,然后警察就知道他没有身份证,然后就把他当成流窜饭,然后也不知道是把他送回家呢,还是把他送到别的地方去进行劳动改造。
他不能装了,他看到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向他走来的时候,他就用还算标准的广州话,问那位女孩,而且他问的很有艺术:“这位同学你好,旁边有没有餐馆啊?”
那位女孩上下打量了他了一下,觉得这个人就像个流浪儿,但是既然人家叫她同学,她也觉得这个人好像也是学生吧,所以她说:“一直往前走,走100米。你好像生病了,到医院去吧。要不,你是哪个学校的,我帮你把老师叫来。”
看来那位女孩子还真的是个学生,很关心人的陆地感到暖暖的。
在一种温情的熏陶之下,陆地不是感到自己有了力量,而是觉得自己昏昏欲睡,好像躺在了妈妈的怀抱中,马上就要进入甘甜的梦乡了。
但是陆地知道他不可能进入温柔故乡之梦,于是他对女孩鞠了一个躬:“同学,谢谢你。不用了,我刚才去跑步了,有些累。”
“你这种身材不适合长跑的,以后要注意一点啊,再见。”女孩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挥挥手走了,同时也留给陆地一地的温暖。
陆地感觉鼻子酸酸的想哭,想在这灿烂的夕阳之下大哭一场,但愿这哭声可以送走一切霉运,迎来满天的月光,灿烂的星河。
用手擦一擦自己的眼睛,然后往前走去。
他终于看到了一家快餐店,这里有很多人吃饭。
陆地用手摸了摸口袋,还好,口袋里面的钱还在,那个橡胶球也还在。
有一个漂亮的阿妹向陆地走来问道:“这位同学,你想吃什么?”
陆地你觉得很温暖,这里的人都把他当成同学了。
在劳务市场那个满是垃圾的地方,人家把它当成捡垃圾的啦。
在鱼塘上面那个肮脏的小房子里面,人家根本就不把他当人看。
陆地点点头说道:“给我一份12块钱的饭。还要一碗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