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地感到十分恐惧,但是他依然祈祷上苍,千万不要让他丢失这个机会呀,千万千万啊。不过他还是要把真相说出来的,因为眼前这个招工者就是他的上苍啊。
“对不起,我的身份证丢了。我保证我没犯过错。我在学校我是好学生。年年都是三好生,我还是学习委员,还是物理科课代表,我还能装收音机,制作无线电控制器,我还可以,对,我的英语口语很好的……陆地说着就叽里呱啦的用英语介绍自己。”那种流利和准确的程度,让旁边的那些摊位的摊主都刮目相看啊。
但是清瘦男子却摇摇头,并且给他指出一条明路,那条明路就是劳务市场的门口:“小老弟啊,你还是出去吧!没有身份证谁敢要你做工啊?如果有人敢要你,你敢去吗?不是黑店就是黑工。不是让你去犯罪,就是和你一起去犯罪,或者割你的零件,打动你的手脚,让你去做乞丐给老板赚钱。我建议你到派出所去,让警察叔叔想个办法把你送回去吧。”
陆地感觉天都黑了,就这样他就错过了这样的一个好机会。那是到钓鱼场工作啊,包吃包住每个月700块钱,而且在钓鱼场,每天都有鱼肉来吃啊,那是多么幸福美满的生活呀,说不定半年之后他这又小又黑的身子就被养得白白胖胖的了。
陆放,蒙太奇,我恨死你们了!
正如那个柳州仔说的,回去之后我要用刀把你们砍了。
此处不留爷,更无留爷处!
不过他还是要再哀求一下的,他给那个清瘦男子深深的鞠了一个躬,两行眼泪又掉了下来,以前他是很少哭的,现在怎么啦,到广州他就那么容易哭了呢:“叔叔,我一边做,一边写信回去让家里边帮我补办身份证,好吗?”
“这是不可以的。好吧,你先让一让,他们这几个小老弟可能是来应聘的。”清瘦男子说道,指着几个非常激动地向这个摊位走来的年轻男子。
陆地不得不让一让。
没有身份的,就应该让有身份的,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律,你哭也没用。
就因为让一让,三分钟之内那几个年轻男子就决定到钓鱼场去施展他们的才华了。招工结束,清瘦男子带着他们离开了这里。
“让我也去吧,我不要工资……”陆地也跟着他们走。
但是清瘦男子却不让他上车了,对他说:“车子没有座位了,你等下一趟车吧。”
陆地眼巴巴的看着车子离开,他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没有工作,今天晚上到哪里去过夜呀?
难道又要租某一个楼顶吗?
或者爬到树上去睡鸟窝吗?
“陆放,蒙太奇,老子丢你们的妈!”陆地很少说粗口话的,但是在广州劳务市场的门口,他大声怒吼把粗口话吼了出来,用的是桂柳话。
似乎他怕别人不懂,他又用广州话吼了一遍,然后又用客家话吼一遍。如果不是看到两个警察走过来,他还想用壮族语言或者英语吼一遍呢!
很多人都在看着他这个疯狂的语言天才,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发疯。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为什么会发疯?
现在,他深深的意识到,身份证就是他的命根子啊。没有身份证,别说在广州混了,就是想离开广州,他也做不到。看来唯一的一条路就是要到派出所去,让派出所把自己当成一个流窜犯,警车还乡。
别人都衣锦还乡啊,自己警车还乡,这就是命运吧,这就是鱼峰山脚下的那个瞎眼老太太以及火车上面的那两个算命先生的预言吗?
“陆放,蒙太奇,老子丢你们的妈。”陆地又在狂吼,狂吼,还在狂吼,两行眼泪唰唰的流了下来。
从他身边走过的人很多,有西装革履的,有衣衫褴褛的,有拿着行李的,但是大家理都不理他。大家都是来找工作的,或者都是来招工的,他的死活,他的悲喜,跟谁有关系呢?只跟陆放和蒙太奇有关系了。
他蹲在路边,他发现广州这个地方连蚂蚁都没有一个。
一种无穷无尽的孤独像手铐一样把他勒得紧紧的。他感到自己好像不在个熙熙攘攘的地球,而是在一个没有人的星球,他就是这个没有人的星球的一缕轻如鸿毛的孤魂野鬼。
他就这样蹲在那里蹲了很久很久,希望有人会走上前来问候一声,但是,大家都忙着找自己的工作,谁会在意他呢?
他最少在这个地方蹲了一个小时,然后他才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又到劳务市场里面去转了一个圈。
他很希望找到一份不要身份证的工作,但是,他看到别人在签协议的时候都是先让出身份证的,他急忙站得远远的,害怕自己这个另类弄脏别人的影子。
陆地意识到自己没有资格待在这里了,于是他慢慢的走了出来,不过他依然还希望有人会伸出一只手拉住他的一只手,对他说:“来我们这里吧,工作是辛苦一点,但是不用身份证的。”
但是,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帮助他。
他低着头走了,他也不知道他的样子就叫做落寞。
不过他没走远,他总是在旁边来来往往地走动,就希望有一个老板,不管他有没有身份证都用他。
他就这样走啊,走啊,从阳光明媚,走到日落西山。
那一年,他才16岁。
那一天,还在喜气洋洋的春节里面。
走在喜气洋洋的广州街头,他的内心充满着悲苦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