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无所有上车了
1992年正月初七 ,柳州火车站。
从柳州到广州的长途列车就要来了 。
只有16岁的陆地已经在队列中站了几个小时了 。
他站得腰酸背疼 ,眼前恍惚,着急不已。
大家终于等到了最激动人心的那一刻了:
两个胖乎乎的女检票员就位了,那个长得又高又白又胖的检票员拿起喊话器:“大家站好,大家站好,我们马上就进站了。请大家把身份证和车票拿在手上。别忘了拿自己的行李。”
此时此刻 ,陆地却一点都没感到高兴,也没感到激动,相反,他感到一阵恐惧和无助!
他依然四处张望,寻找他的两个小伙伴,陆放和蒙小奇。
三个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他们将一起到广州打工。
他们一起到了柳州的,但是一大早陆放和蒙小奇去让陆地先来排队。
陆地的年纪比较小,经常被年纪大的小伙伴使唤,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于是在5个小时之前,这个小傻瓜就到了柳州火车站排队了,那时这里已经黑压压的全是要到广州方向去的人啊。
陆地就这样等着,别说吃饭喝水了,甚至厕所都不敢上。
眼看可以上车了,那两个他要依靠的人竟然没来啊!
陆地的拉杆箱和双肩包还在他们的手上了!
拉杆箱里面有他的衣服,有一床薄薄的毯子,有一块少了秒针的杂牌手表 ,一本《电工学基础》,一台他自己装的、自己都想扔掉的收音机。双肩包里面还有他的身份证、全国通用粮票、和300块钱呢。
对了,在那个年头很多地方吃饭都要用粮票的。
另外,那300块钱是陆地的爸爸、外公和一个表叔一起在信用社贷的款。
没用的拉杆箱和双肩包,到了广州,陆地只能露宿街头乞讨了。
在那个年代是没有手机,所以陆地根本不可能联系到任何人。
陆地想放弃到广州的计划,到蒙小奇的姑妈家去找他们,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当时就在这个时候,入口的门口打开了,检票开始了。
汹涌澎湃的人的流水呀 , 把陆地向门口里面推去,他根本就没有退路,也没有了岔路。
事实上那些检票员也根本没有检到一张票 也被冲到一边去了。
陆地感觉自己是被别人抬上车的。
这就是当年打工潮的一个缩影。
由于家庭的贫苦,身体瘦弱多病,陆地比同龄人瘦一圈,矮一个头,根本就没有力量去抗衡滚滚洪流,势不可挡的打工潮。
他也只能随波逐流了,像一个水泡,又像一朵浮萍。
直到上了火车,他才看清楚这火车跟电影里面的火车不一样,甚至跟几十年前的铁道游击队袭击的那些火车也不一样!
火车车厢上只有小小的窗口,根本没有座位,不管男女老少,不管贫贱高低,都只能站着。
没有抱怨,没有评价 ,能够上车就只能报恩了?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几个柳州市区的柳州仔,一上车就开骂了:
“我草泥公龟的!客车呢?客车呢?让老子坐拉棺材的闷罐车呀?!”
“服务员,服务员,一帮颠仔,颠婆,你们去哪里啦?老子要下车!”
“一帮颠狗卵!”
尽管这几个柳州仔在不停的骂人,听的人也感到很爽,也在小声地骂着,但是那些所谓的服务员一个都没来啊。更何况,他们挤得进来吗?
现在陆地终于知道了货车和客车的区别。
柳州铁路局啊,到底是谁灵机一动,竟然用货车来代替客车呀?
能说话的人,不出来走两步吗?
铁路方面也没有任何解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火车慢慢启动 ,带着身无分文,衣衫单薄 ,没有水,没有食物,甚至没有身份证的陆地 ,不是向着广州,而是向着湖南的方向而去了。
大家都拥挤着。在这个地方没有男女,没有老少,没有羞耻,没有尊严,只有对方的呼吸,只有相互之间的忍让,以及自己对噪音、恶臭和劳累的忍受。
陆地的前面,就是一个胖阿姨。
陆地身材很小很小,几乎就是被这个胖阿姨抱在怀中!
陆地感到这个胖阿姨软软的,暖暖的,而且她说话也很好听,带有湖南的腔调,有些难懂,但是陆地基本上能听清楚她说什么了:“坐闷罐车,从柳州到广州要31个小时呢!神灵保佑,阿弥陀佛!”
站在对面的是一个同样魁梧的大汉,大汉用手搂着阿姨的腰姿,有时候车子晃动,陆地还感到那男子的手指戳在他的腹部上。
男子说:“这个年头能够坐上货车就不错了!”
不知道为什么,陆地也有同感。
是啊,像他这样的全无人员,别说只能坐货车,即使必须坐牛车,他也心满意足了。
胖阿姨苦笑,不停地喃喃自语:“31个小时,31个小时啊,我能撑到广州吗?31个小时啊!现在,我就感到很闷很闷,我的心,我的心在乱跳!”
要说感到恐惧、无助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最强烈的应该是陆地吧?
除了身上的那套衣服之外,他什么也没有!
或者说,他只有贱命一条了。
他这条贱命,能够安全的到达广州吗?能够在广州存活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