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吃完回家后的第一顿饺子后,许长青提议去村里逛逛,说是要带我看看这一年里老爹给村子里带来的变化。
他这个提议说到了我的心坎上去了,上次自从知道父亲做村长后,我就一直很好奇性格暴躁的父亲当村长会是个什么样子。
而且就以他那刚正不阿的性格,肯定会比之前的杨家父子更会做实事。
许长青先带我去了一趟村东头,也就是之前父亲计划修路的地段。
刚到地方,我就被眼前的水泥路惊到了。
之前村东这条路算是村里最重要的主干道,也是村民们上地收粮,还有村里仅有的一个砖厂赖以生存的一条路。
这条路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一条坑洼泥泞的土路,要是晴天还好,若赶上下雨阴天的时候,十次得有四五次会有路过的拖拉机陷进去出不来,就连老爹的拖拉机也不止遭过一次殃。
所以,从打我上初中那年起,就听家里大人说上面会拨款修路。但距离我上初中都已经过了十几年,这路不仅没修,反而越来越烂了,村里人多次向上面反映过这件事,可每次都被杨东父子糊弄过去了。
后妈上次说,父亲上任后,第一件要干的事就是修路,可是村里人都穷,压根凑不出修路的钱来,所以父亲才会跑到乡里去四处求助。
但我知道,父亲那要强的性格,让他点头哈腰的去巴结人他根本做不到,甚至基本的圆滑世故他都够呛,照他那个要钱的方法,八辈子也拉不到钱,所以我才决定自己出钱修路。
可我清楚记得,我当初也不过捐了五十万而已,修个3.5米宽的村道还行,要修面前这条6.5米宽超高标准的村道估计一百万都打不住!
所以,我才会在看到面前水泥路的第一眼时就愣住了!
我愣愣地看向许长青:“父亲从哪里搞得钱?”
许长青说:“乡里一开始拨款了50万,然后父亲觉得不够,又找上头不断反映杨东父子的贪污问题,硬是从政府嘴里追回来200来万的赃款,有了这些钱之后,父亲是一点没剩,把村里能修的路几乎都修了一个遍!”
我惊道:“那也花不完那么多钱吧?”
“怎么花不完,我再带你去个地方你就知道了!”
许长青带我沿着新修的主干道走了半天,走到了我们小学时上学的地方。
这个地方现在早就荒废了,现在是每个乡里设一个集中小学,基本所有的孩子都在那所小学里读书。
因为很多村子交通不方便,村里人也不是都有条件天天接送孩子,所以有的孩子才八九岁就得住校,想想都变态。而我们小时候,每个村子几乎都有自己的小学,放学走两步就能到家,那种感觉简直不要太轻松。
我看着面前修缮如新的围墙,纳闷道:“老爹这是给村里又开了个学校?”
许长青笑道:“哪能啊,小学往乡镇集中是大政策,这种大政策哪是一个村长能轻易改变的?”说着,拉起我的胳膊,“走吧,进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被许长青拉进久违的小学校园后,我发现以前的几个危房都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宽敞的广场,广场旁一溜崭新的蓝黄色健身器材,这种健身器材在县里的各个广场里很常见,但在村里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但最让我吃惊的是广场深处竟然有了一个丙烯酸地面的篮球场,此时一群放寒假的学生正和村里一帮老当益壮的大爷欢快的打着半场,而广场和另外一个半场也没闲着,一群穿着花棉袄大妈们正随着大喇叭里的音乐跳广场舞。
看到这城乡结合的惊人一幕,我忍不住说了一声“卧槽!”
我顿时感觉自己读书还是太少了,竟然只能用“卧槽”才能表达我的心情!
我是万万没想到,我那粗鲁的老爹仅仅用了一年的时间竟然就能把我记忆中那个破落没生气的村子变成了社会主义新农村。
是父亲能力强吗?
不是,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父亲的能力绝对是不如之前被抓的杨教喜!
杨教喜早年在外面闯荡过,见识多,是村里最火赚钱的那一拨,远比父亲的榆木脑袋聪明多了。可他能力那么强的一个人,当了十几年村长,村子却越来越穷。
父亲能力明明不怎么样,只当了不到一年的村长,就把村子给翻了个样,除了有我私下帮助的原因外,其实更多的还是靠的父亲自己的努力。只靠一个不怎么聪明的人努力一年,就能带来这么大的改变,这完全颠覆了我的认知。
看来,对当村长这份职业来说,心正远比聪明更好使!
正在我还沉浸在震惊中的时候,许长青脱下羽绒服塞到我手里,急道:“哥,我也上去打两下,让你看看我水平如何!”
我笑道:“你不才打了两年半吗,能行吗?”
许长青冲我挤挤眼睛,回道:“两年半是去年,现在是三年半了啊哥!”
我对篮球不是很感兴趣,趁着他打球的功夫,又把儿时的校园溜了一圈。
小的时候,我一直觉得这个学校特别特别的大,可走了一圈才发现,学校其实很小,按照足球场的标准,也就一个足球场差不多的大小,当时也只容纳了百十名师生而已,和现在动辄上千人的学校根本没办法比。
学校里的危房拆了,但是后建的房子还在,我走到屋子前才发现挂着村委会的牌子。
原来这里还是老爹平时办公的地方。
又往深里走了走,走到最后一排屋子前。
一个白发的苍苍老人正好提着一桶水颤巍巍地从屋里走出来,我还没认出他是谁,他却一眼就把我给认出来了。
“是小一吗?”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个老爷子应该是村里唯一一家从外面后搬来村里的,也姓许,却与我们的许氏家族没什么血缘关系。
老爷子大名叫许光汉,因为都姓许,和我爷爷年纪又相仿,所以广汉老爷子和爷爷的关系一直不错。
许光汉老爷子有个独子叫许大聪,许大聪和父亲年龄差不多,之前是村里出了名的包工头,据说赚得不比杨教喜少,可前些年欠了债带着老婆孩子跑路了,从此音讯全无,只留下许光汉老爷子一个人在村里面。
许光汗老爷子的孙子叫许闲,那时候白蛇传火,许闲老被人喊“许仙”,名字故而很好记。许闲和许长青同岁,是许长青小时候最好的朋友,暑假寒假的经常和许长青一起跟在我屁股后面喊“哥哥”,所以我对许闲这孩子也是印象深刻。
想到老人八十多岁了,却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过活,我连忙上前接过老人手里的水桶,回应道:“爷爷,是我!”
老爷子笑道:“果然是你,看来我还没彻底糊涂呢!”
我把他搀到屋里后,看了屋里有床有火炉,明显是老爷子的住处了,便纳闷道:“爷爷,你咋住这了?”
许光汉老爷子顿时笑了:“这还得多亏了你爹啊!”
广汉老爷子告诉我,他儿子出事后,儿子的房子被债主占了,他也被债主撵到了之前的老屋去住,可老屋是土坯房,年久失修,冬不挡雪夏不挡雨春秋不挡风。
但他也实在没别的地方去,就只能找村里的年轻人帮忙简单修缮了一下,在那里挨了几年的时间。
我父亲其实一直有叫老爷子去我们家住,我们家西屋空着,再加上我和许长青常年不在家,多住个人不费劲。
可老爷子觉得我们无亲无故的,住我们家太麻烦了,所以也一直没答应。
结果今年夏天的时候,一场大雨险些把他的老屋子给冲塌了。
我父亲这时候已经是村长了,知道这事后就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就叫人把学校里之前当库房的屋子收拾出来一间,然后强行把老人给接过来。
老人本来以为也只是临时住几天的,等老屋修好再回去。
可父亲却在几天后直接拿出了一张纸,上面有全村人的手印,说全村的人基本都同意让许光汉在这间屋子一直住下去,所以劝老人就不要再折腾了。
老人满是感慨地说:“我亲儿子都不记得他还有个爹啊……结果你爹却记得我,还帮我做了这么多事……”
老人说完拍了拍我的手背,语重心长道,“孩子,我知道你和你爹有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小时候他也老揍你妈和你……这确实是他的不对。
但怪就怪以前太穷了,人穷志气短,就喜欢对身边人发火……不过啊,你爹他不是坏人,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以后更不可能是……只要他不是真的坏,我觉得父子之间就没啥解不开的结。
哎呀,人老了,说着说着就说多了,反正你自己琢磨琢磨这个理儿吧孩子,这个世界上,就没啥过不去的坎的!”
虽然心里有点复杂,但我知道老人说这番话也是真心的为我好,于是连忙点头应承着:“放心吧爷爷,我有数的!”
老爷子欣慰地重复道:“有数就好,有数就好啊!”
随后怅然地看向了墙上相框里他和许大聪一家人的全家福,默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