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芷颜从陆阳欲言又止的为难神情里,猜到了一二。
那人竟连一面都不肯再让自己见了,冯芷颜心里冰凉凉的,她垂下眼帘不发一语,要走。
也罢,自己还是走吧,免得碍他的眼。
然刚走几步,陆阳从后面追了上来,“冯姑娘,请留步。”
“此事本来王爷不欲冯姑娘管的,但小镇突发疫病,镇上大夫都没办法,我想请姑娘施以援手,不知行不行?”
疫病?
想起自己大夫的身份,冯芷颜没有犹豫答应了下来。
于是,陆阳便把她带去了那个病人隔离的小山村。
路上,冯芷颜从陆阳那里得知,疫病爆发的源头,乃是因为前一阵京都地动的余震传过来,震塌了郊外许多新坟。
那些新坟埋的是被突厥人所杀的数百将士与黎民百姓,他们尸首暴露出来,小镇居民自然要去收敛,没想却就此患上了疫病。
等到了那隔离的小村庄,陆阳让她先在村口等着,他进去找一找慕尧尘。
冯芷颜乖乖站在村口等,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见陆阳出来,于是她便按捺不住,自己进了村子。
只见村里每家每户都挤满了病人,房子住不下,有些还躺到了路上来,那些病人身上皮肤溃烂发出阵阵臭味,几个大夫在人群里穿梭,忙着不可开交。
冯芷颜捂着口鼻正要往前走,一只苍老的手却抓住了她的脚腕,吓了她一跳。
低头一看,是躺在路边的一个年老的妇人抓住了她,老妪嘴巴干裂,指着几步外的水缸,不停念叨着,“水……”
冯芷颜会意,便轻轻拉开她的手,去到水缸那里给她舀了一瓢水过来。
老妪如引甘泉,咕噜噜把一大瓢水喝完了。
其他人见冯芷颜心善,便请她也舀些水过来,他们也渴了。
都是病恹恹没力气走路的病人,冯芷颜自然不会拒绝他们的求助,于是找来一个木桶,干起了喂水的工作。
那水,她提了一趟又一趟,水缸从溢出慢慢降至缸底,而她的手因为负重过度变得又红又肿,但冯芷颜没有抱怨,温柔给每一个人喂了水后,又一一给他们把脉。
那张小脸眉目如画,又和煦笑着,许多人看得脸都红了,只觉得是仙女下凡来救他们。
但也有人疑惑地嘀咕起来,“这姑娘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人群中不知是谁低低叫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她是昨日城墙上的女人,那个慕王爷的未婚妻。”
“哦,我也记起来了,她确实是那个想跟突厥人私奔出城,然后被慕王爷拦下的女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啊?慕王爷带她来的?”
人群中窃窃私语。
冯芷颜敏感察觉他们的目光变了,他们看向自己不再是温和,和感激,那一道道目光竟莫名含了不屑和鄙夷。
一如当日城门前那些百姓看她那般。
冯芷颜心里一颤,端水的手不稳,不小心把水洒在了一年轻妇人身上。
她慌忙去擦,妇人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道:“不用,我没关系,我就是想如厕,但尿壶满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倒一下。”
瞥见旁边确实立着一个尿壶,冯芷颜也顾不得脏伸手去拿,村民们鄙夷的目光让她难以忍受,她捧着尿壶落荒而逃。
人群里有个瘦小的少年,目露凶光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到了僻静之处远离人群后,冯芷颜刚要松口气,却被人从背后狠狠一撞。
尿壶翻倒掉在地上,暗黄尿液泼出,溅到冯芷颜鞋子上,又腥又臭,令人犯呕。
冯芷颜错愕抬头,发现撞她的是一个黑瘦少年。
忍不住斥道:“你为何无缘无故撞我?”
少年咬牙切齿,恶狠狠瞪着她,“我不仅要撞你,我还要打你!”
“打死你这个坏女人!你跟突厥人一样坏!突厥人杀了我全家,他们该死,你也该死!”少年一边骂,一边捡起地上的石头恶狠狠砸过来。
冯芷颜躲避了几个,最后还是被砸伤了额头。
温热鲜血流淌而下,她捂住头上伤口,呜呜解释着:不是,我跟突厥人没有关系,你冷静一些。
但她体内哑药没解,少年根本听不到她无声的辩解。
也不知是不是鲜血助长了少年心中的暴戾,他面目狰狞地拿着一块尖利的石头,一步步逼近,把她逼到了一个死角里。
那疯狂的模样看着是想杀了她,冯芷颜欲哭无泪,无声向四周喊着,却发不出声音。
而周围一片寂静,没有半个人影经过。
眼看少年一脸狠厉地高高举起石头要向她砸来,冯芷颜眼皮一颤,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咚!”石块落地传来一声闷响。
而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袭,冯芷颜疑惑地睁开眼睛。
错愕地看见,慕尧尘不知何时出现,正一脸淡漠地紧紧抓着少年的手。
而少年看见慕尧尘脸色瞬间变白,害怕地叫了一声,“王爷。”
慕尧尘没理他,目光淡淡朝冯芷颜看去。
见到她受伤,慕尧尘眸光一寒,手上使了几分力便要把那少年的手臂拧断。
“啊!!!”少年发出凄厉的喊叫。
冯芷颜被惊得吓了一跳。
在那当头,有几个村民从矮墙后跑出来,噗通跪在慕尧尘面前。
“王爷你饶了小虎吧!小虎全家人都被突厥所杀,所以才迁怒到了这位姑娘身上,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慕尧尘看着那几个突然跑出来的村民,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我还没说发生了什么,你们却一来就为他求情,难道刚才一直躲在附近看着?”
话落,村民们眼神闪躲,不敢抬头。
而那些人中,还有好几个是冯芷颜好心喂过水的,但没想到她刚才险些被人用石头砸死,他们却偷偷躲在暗处看着,不出来帮忙。
冯芷颜有一瞬间的心冷。
最后,其中一个汉子大着胆子抬头道:“王爷,我们村每一户都有亲人死在突厥人手中,您身边这位姑娘与突厥人有染,便算是半个突厥人,我们杀突厥人为亲人报仇有何不对?”
慕尧尘冷冷看着那汉子,片刻后他丢开手中的少年,慢慢走到那汉子跟前,扔了一把匕首过去。
他居高临下看着那汉子道:“你既说冯芷颜是半个突厥人,那突厥人喂的水,你是不是不该喝?”
“你刚才既喝了,那肯定愧对你祖宗十八代,还不快把刀捡起来破腹自尽,免得平白受了突厥人的恩惠!”
汉子一张脸又青又白。
其他村民亦面面相觑。
慕尧尘面无表情看着他们,想起了先前自己跟陆阳去找冯芷颜时,看到的那一幕。
灼灼烈日下,娇弱的女人累得满头大汗,但仍是不放弃地提着一桶又一桶的水,舀着一瓢又一瓢的水,送到那些口渴的病人嘴边。
她一脸的汗,鬓发还散落几缕,那模样明明狼狈极了,偏偏温柔地对病人笑着,那一幕撞进慕尧尘胸口,他心脏失控跳了几下。
慕尧尘感觉到自己的异样,扭头,慌乱地走了。
而没想到他一走,这些受过冯芷颜滴水之恩的村民竟合起伙来,把对突厥人的愤恨撒在了冯芷颜身上。
想到这,慕尧尘心头火起,毒舌属性爆发,无差别攻击道:“我说你们这些人是不是被北地的日头晒傻了脑子,京都那些传言能信吗?”
“我未婚妻若当真与突厥人有私情,我为何要把她带在身边,难不成是我喜欢戴绿帽子?”
“蜀王正妃绝无可能与突厥人有私,我敢以我性命保证!”
那一句承诺掷地有声,全场一片寂静。
冯芷颜更是十分愕然。
她没想到慕尧尘为维护她能做到这种地步。
心底那些伤,在他的偏私下,如泡暖流里,一点一滴慢慢愈合。
但她又酸涩得莫名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