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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婉清摸了摸女儿的头,笑看着外头:“陛下,您傻站着干什么呢?木头似的,浇浇水都能发芽了。还不快进来!”
“哎!来了!”
看吴婉清跟外头的平凡女子吆喝自家老爷们一样,连叫带损的吆喝当今的皇帝,跟在后头的孙冒吓得差点平底崴脚。可是这些日子一向以来表现的威严有气魄的陛下,真跟个傻老爷们一样的憨笑着过去了……
孙冒想把自己的眼睛戳瞎,把耳朵扎聋,总觉得这事情不该是他看见,听见的。
“你们父皇说,你们已经开蒙了,在宫学里学了什么吗?”
“学了对仗歌!”
“天对地!雨对树!大陆对长空!”
孩子的声音,响亮而清脆,吴婉清看着孩子们笑着,抬头看了一眼薛怀安。桃花眼黑白分明,眼睛里要表达什么都是清清楚楚的。
薛怀安走过去,揽住吴婉清:“我比他们聪明。”
“你开蒙的时候都多大了?”吴婉清白他一眼,“沈先生也是你们父皇的先生,你们其实该称呼老人家一声师公的,要尊敬师公,知道吗?”
“知道!”
“去擦擦汗,换身衣服去。”进了屋,流觞把承琅抱来了,“这么折腾着,我还担心承琅会生病,毕竟他太小了,可是最近半年的事儿却又太多了,可是这小子真是够壮实的。”
“当然,像你!”侍奉的宫女有几个脸上带出了笑意来。
吴婉清扫了一眼,都记住了:“你们出去吧,流觞你也出去吧。”
流觞虽然离开了吴婉清身边一阵儿,但也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当即走在了其他宫女和?侍的最后,跟孙冒一块,站在了门口守着。
“之前太高兴,都忘了问,沈先生既然愿意来宫里做先生了,那是不是已经想通了?”
“没有……”薛怀安略微有点低落。
薛敬轩杀了薛怀宇,心情悲伤之下退位,这说法也就是骗骗老百姓。稍微明白点薛家几位关系的人,薛敬轩这退位怕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甚至于还有不少人怀疑薛怀宇也是薛怀安杀的。
杀弟逼父,这名声可不好听。
沈洪文老先生,也就是薛怀安过去的文师父,也是很长一段时间内薛怀安最信任的谋士,便因此与薛怀安反目。虽然没有阻止他的子弟和其他学生出仕,可是他本人却直接表示已经年老体衰,不再为官。
“我觉得,老先生不一定是觉得你做的不对。”吴婉清抬手动了动凤冠。
“怎么说?”薛怀安站了起来,帮吴婉清摘凤冠。
“我头发至少掉了二两。”吴婉清笑着坐正了,“老爷子的脾气你还能不知道吗?他不是那么直的人,虽有底线却也善机变,知变通。不然能教出你来吗?你当初要是不这么干,命就没了。老爷子怎么会觉得你做的不对?”
“……”薛怀安的手很轻又巧,一边想着她说的话,一边将吴婉清的凤冠妥妥的摘了下来,放在一边,“是我之前有些跟先生赌气,你说的没错,这事儿……不该是先生做出来的。我当时会那么气,大概也是因为没想到会是先生站出来反对我吧。等等,我去拿梳子来。”
薛怀安转身进了内室,没一会儿,不但拿了梳子回来,还拿了一面铜镜,加装了几样头饰的小匣子。
吴婉清笑了起来:“怎么我的宫里,我还没看过呢,你却就一清二楚了?”
“我当然一清二楚了,都是我吩咐人布置摆设的。做好了别动。”薛怀安开始用粗齿的象牙梳子帮吴婉清通头。
“老爷子既然不愿意为官,那是怎么让你弄来给孩子当先生的?”
“没给封官,就是下了五道圣旨让他来给我教孩子。当时也是脑子凝住了,他要是再不来,我还能下第六道。”
“这就说明老爷子还是很看重你的帝王脸面的,不过……我猜要不了多久,老爷子那就得出幺蛾子,让你不得不把他撸下来。”
薛怀安手一抖,握在手里的吴婉清的头发滑落下来了许多:“怎么说?”
“若是说中了,老爷子真出事了,那我就知道老爷子在做什么了。他在帮你啊。”
“帮我?先生他……唉……”薛怀安长叹一声,重新掬起吴婉清的头发,要是说到这他还不明白,那他干脆别当皇帝了,拿跟绳子把自己吊死吧。
薛怀安当时做那件事有错没错?没错!其实若薛敬轩有那个胸怀,薛怀宇有那个能力。跟薛怀安明说,“皇位不会给你”,那薛怀安瑞放手也没问题。他带着老婆孩子四处游玩逍遥,岂不是快活?!
但不成,他必须登上九五之位,不登上来,那就是死。
可是跟他站在一起的人有很多,和他对立的人呢?
这些人有的可能真的是觉得他这种人不仁,在礼法上不该登基。但是更多的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原本薛敬轩和薛怀宇的支持者,甚至薛怀瑾也不一定就是死心了。
但反对者不一定就明明白白的站出来了,最危险的是一些闷不吭声,甚至表面上跟薛怀安站在一边的家伙。
沈洪文做的,就是让自己成为一杆标杆,一面旗帜--薛敬轩虽然也能成为旗帜,但这个人太过惜身,他早已经没有年轻时的雄心壮志了。他也怕薛怀安直接东点手脚要了他的性命。所以让他最后摘果子没问题,可是让他自己站出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沈洪文是薛怀安的先生,还在儒林中有着一定的地位。
人的想法有时候很简单,薛怀安的先生都反对他,素有贤名的大儒也反对他,那么薛怀安一定不是一个好人。另外,作为薛怀安的先生,以及很长一段时间里的谋士,他会不会知道薛怀安的弱点、隐私?
所以沈洪文的号召力是非常足够的,要与薛怀安作对的人,很可能会与沈洪文取得联系,然后将他这杆大旗举起来,以壮大自己的声势。
在成熟的时候,只要以沈洪文为目标,就能拔出萝卜带出泥,即便说不上将反对者一网打尽,但也能让世道太平许久了。
这样的事情,对薛怀安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但沈洪文老先生……可就是十死无生了。
薛怀安默默的帮吴婉清盘起黑发,简单的发髻上一支玉环步摇,一支飞凤簪,典雅妩媚。
“婉清……”
“还不快去见老爷子?”吴婉清摸着头发笑眯眯的,他自然是知道薛怀安的心情,他是想要“善始善终”的。愿跟他打天下的臣子们都能安安心心的老死在病榻上,感情最深的,在薛怀安对薛敬轩失望后,几乎当父亲对待的沈老爷子,自然是更加的希望他能安享天年。
就是因为感情太深了,薛怀安才会当局者迷。
此刻被吴婉清点醒,薛怀安现在想要陪伴吴婉清的心是真的,但想要尽快跟老爷子说开,让他别干傻事的心,同样是真的。
事情有轻重缓急,吴婉清还有一辈子能跟薛怀安浓情蜜意,
“我晚上回来!”薛怀安“啵”的亲了吴婉清一声,匆匆忙忙的跑出去了。
外头守门的流觞和孙冒都吓了一跳,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孙冒还以为这两位闹起来了,赶紧提着衣服追上去。一边追还一边想,他一会是要劝劝陛下跟贵妃重归于好呢?还是把陛下朝其她人那劝呢?
其余那些妃啊嫔啊贵人啊的没进宫,但是属于皇帝的美人可是不知道有多少呢。
结果等到追进了一看,陛下那哪是生气啊?笑得一脸光芒万丈呢,他这么跑,说不准是跟贵妃说了什么好事呢。
赶紧的,孙冒把自己那点心思连带着唾沫一块咽进肚子里去了。贵妃啊,还是贵不可言那。
薛怀安把在宫学里教课的沈老爷子给劫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外人是不可知的,不过那天晚上,薛怀安回到安寿宫后,跟吴婉清折腾了大半夜。安寿宫自己的小厨房里为两位主子预备的热水一个劲的烧,柴火不知道用了多少……
转过天来,薛怀安一脸慎重的上朝去了。
--昨天折腾出来了那么多事儿,今个大臣们不知道得怎么折腾他呢。
吴婉清一直送他到了安寿宫门口,那脸上分明是看好戏的笑。
薛怀安佯装愤怒的瞪了她一眼,口里却道:“再回去补个觉,别累着。”
“好,陛下也要注意身体。”她踮起脚,凑到薛怀安耳边悄声说,“管那些大臣说什么,有用的听,没用的就当放屁。”
卯时不到就去上朝了,谁累还不知道呢。
薛怀安嘿嘿笑着:“自然,婉清放心吧。”
薛怀安走了,宫里却依旧热闹--所有能被称为娘娘的女人们就要搬进来了。
太监高兴,可大部分宫女虽然强撑着笑出来,那脸却分明是僵的。
宫里总算是主子多了,不是太监太贱,实在是有了主子,他们才能有身份,有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