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霖带着人过来的。”通禀的时候,迎春还加了一句。
昨日吴婉清让春霖过来,这怕是春霖害怕,恰好有了这么一个借口,这才跟着来了。
“让人进来吧。”吴婉清点点头,迎春下去,稍后便把两个少女并春霖带进来了。
“孙?/孙?,见过吴侧妃。”
“都起来吧,赐座。”吴婉清是侧躺在榻上见这两个小丫头的,她们进来了她也没动。
孙?是个苹果脸,大大的杏核眼,鼻梁不太高,肉嘟嘟的小嘴,配上一身桃红的衣衫,一看就是个机灵可爱的样子。孙?则与孙?容貌上更像些,但她眉目间多了两分英气,背脊挺得笔直,身上穿的也并非是淑女的石榴长裙,而是女军装。
这女军装还是从沥血军中传出去的,女军们初时穿着与男子一般无二的短打,可女子们终归是爱美的。女军的装束几经修改,上衣变成了摘袖子略紧身,下身虽也是长裙,可长裙分为八片,在脚踝上并不遮住鞋子,虽宽大不会四处乱飘,适合行动。
可这种女军装又被富贵女子讥称为女穷装,意指穷人家的女子才会穿。不过,一些靠着军功闯出头来的勋贵家女眷,倒是经常穿着这样的衣裙,或游玩,或蹴鞠,或马球,也是方便得很。
这孙?,倒像是孙家按照薛怀安的喜好,特意教养出来的--是他们以为的薛怀安的喜好。
两个女子,再加上孙?,可真是春兰秋菊各有风采。
吴婉清并不认为这两个小丫头会给她造成什么危险,她完全是用好玩的目光,打量着这两个女子。
她在打量她们,孙?和孙?也在打量吴婉清。
这可是她们俩一直被长辈教育灌输的,她们人生中最大的敌人。
这是一个很随意,且很自大的女人,从刚一见面,她就那么侧躺在榻上,鞋子也没穿,露出那双包裹着白袜子的双脚。甚至她都没怎么梳头,只是歪斜的挽着一个发髻。她看人的目光也是直直的,半点矜持也不知道。
她肤如麦色,虽然气质雍容,但那不过是多年富贵生活将养出来的,两位世家小姐根本看不上。
但是她确实很得宠,因为在这个房间里,一桌一椅,一壶一碗虽并非极尽奢华之物,却样样都贵重雅致。并非说太子妃那里的器物就不精致了,只是太子妃那里的一应用品都是“太子妃”这个身份该有的。反过来,吴婉清这里的器物,是她这个侧妃该有的吗?
且现在就在这位吴侧妃躺着的榻边上就有一副纯黑的铠甲,铠甲边上还立着一柄大斧。另有摆满了书的书柜,还有摆着酒器与各式摆件的多宝阁。
这搭配这两人都有些嗤之以鼻,可这些都是男人用的,太子用的……
相比之下,太子妃那边的摆设,便彻底都是女人用的。
果然,外界传闻吴侧妃是个妖艳美妇做不得真,但她椒房独宠却是没错的。
吴婉清看着两个小姑娘虽然表情不变,但眼波流转间,流露出了一股子自信与得意。
吴婉清笑了,从跟了薛怀安到如今,凡是对薛怀安有些心思的女人们,看见她都是这个样子。多好玩啊。
“两位小小姐果然是青春可人,我这儿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们两根簪子戴着玩吧。”
冬青递过来一个托盘,上面一支金风衔珠步摇,一支金梅攒珠簪。
吴婉清不喜欢金首饰,因早年间戴这些实在是不好看,这两年她眼瞅着奔三去了,反而戴得了。只是习惯已经落下,她还是爱玉石玛瑙胜于爱金银。
“谢过夫人。”两人起身福了福,各自拿了一支。
吴婉清注意到,虽然两人速度快,但明摆着年纪小的孙?反而是先拿了东西的。说她们俩是谦让?那可不一定。看来孙家以为,孙?这样的更有可能得薛怀安的恋爱。
后头传来了婴儿呀呀的声音,吴婉清对两人摆摆手:“二哥该喝奶了,你们小姐妹自去玩耍吧。对了,春霖留下,二姐还在我这,一会边让你抱回去。”
语毕她也不等两人告退,已经起身朝卧房去了。
可她不看,孙?和孙?还是得规规矩矩的行礼,然后双手捧着得到的礼物,退出去了。
闲云雅居外头站着四个小丫头,这是她们带进太子府里来的,只是没资格带进闲云雅居去。
把步摇和头簪都给丫鬟拿着,孙?和孙?走在回富贵雍容的路上。
看四下无人,孙?终于是忍不住了:“不过一个贱奴出身,方才竟然那敞胸露怀,不穿鞋子的见我姐妹二人,真是……”小姑娘绷紧了面皮,眼睛里火都冒出来了。
“姐姐可少说这话,吴氏原本如何不要紧,她现在可是太子侧妃,且有两子一女,有朝一日少说也是贵字打头的,身份高贵了咱俩不知道多少。”孙?瞥了她这位姐姐一眼,“且你以为她刚才那模样是随意的吗?那可是实打实的示威。”
“怎么说?”
孙?停了脚步,凑到她姐姐耳朵边道:“姐姐没见她那身上的痕迹?”
“那不是蚊子……哎呀!真是……恬不知耻!”
吴婉清要是知道这两个小丫头说的话,怕不是得笑死,还示威?她懒得打扮,又敞胸露怀的,那是觉得无妨。
“姐姐该高兴才是,那吴侧妃若不是觉得咱姐妹对她有了威胁,何至于如此不顾身份?”孙?却洋洋得意。
孙?一想也是,面虽然还哄着,可心情已经安稳了下来:“妹妹说的是,那吴侧妃本就肤黑貌丑,如今又是人老珠黄的年纪。只凭太子爷是个念旧的人,就知道太子是个温和厚道的人。”
孙?心里冷哼,这话家里人都说得腻了,她却是不信的,什么温和厚道?杀伐果断打下偌大江山的太子,会是厚道人?笑话!
那吴婉清得宠到如今,不是因为什么念旧,而是因为这是一个能够斩将夺旗的女人。但是,现在虽然国家依旧有乱,却只是癣疥之疼,不足为惧,这个女人没有了上阵杀敌的价值。相反,她太过强大的武力,还能够让帝王安然枕边吗?
所以,现在是她们的机会,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一个不会让帝王将她们当成笼中玩物,而是知己伴侣的机会。
孙?紧紧攥着拳头,她一定要给自己争出一条路来,一条尊荣高贵的路!
吴婉清给承琅喂好了奶,抱着小家伙到院子里晒起了太阳。下人们都退进了房里,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冬青和迎春站在边上随时等着伺候,对了,还有一个春霖。
春霖站在她的身后,腰弯着,头压得低低的。
虽然吴婉清面上都是笑,可却让她感觉到无边的恐惧。因为这个女人此时是她最后的希望所在了,太子妃已经疯了,早晚有一天,她会被她打死,砸死,又或者其它什么死法。
真是可笑,多年前的第一次见面,还曾经因为她的主意,而能够随便磋磨这个女人。可是现在后悔曾经的愚蠢,已经与实物比了。
“春霖,你以后想做什么?”吴婉清突然转身,看着春霖问,她的声音不好听,但太子妃那那澄如春溪,脆如莺歌的嗓音,当疯狂起来后,也只剩下了刺耳。此刻吴婉清这沙哑的女音,春霖竟然从中感觉到了一丝对她温柔和关心。
春霖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她知道吴婉清的关心当不得真,只是她已经独自在活命的路上跋涉太久了,便是这一点的关心,也足以让她因为崩溃。
“奴婢、奴婢只想削发为尼,青灯古佛一生足矣。”
是的,她曾经也想过侍奉太子爷,甚至还偷偷的想过,若是能比孙?得宠那可就太美了。可当时还痴傻的她就知道那不过是做梦,更遑论现在。她已经心如死灰,虽然还想活,但已经不要什么荣华富贵,只奢求一份平静与简单。
这世上,还能有什么比青灯古佛白菜萝卜更普通呢?
“我若是让你养二姐……”吴婉清刚说出提议,她就从春霖的双眼里看到了明白白的恐惧。
她已经受够了孙?的各种阴晴变化,那个孩子虽然现在还天真可爱,但谁知道日后会不会长成第二个孙??
孙?是她的小姐,是春霖无法违抗的,若她养大的孩子也是如孙?那样的,春霖知道,她会疯的,一定会疯的。
“算了,你莫怕。”吴婉清摆摆手,“你若想青灯古佛便青灯古佛,但是……”
春霖刚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
“乱世刚过,外头的僧道的道场是什么样的,你也清楚。小地方八成是不干不净的,大地方让你去了,怕是躲不开太子妃,也躲不开孙家。正好,我有意在府里也请一座菩萨,你就割了头发,在府里供奉如何?”
春霖立刻大喜,她原本也有些忧虑,到了外头做姑子会不会再遇到旁的麻烦,如今吴婉清这想法,可真是天大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