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但薛敬轩前脚走,季福后脚就赶紧示意小太监小宫女下去报信去了。
这季福报的,当然是与他关系好,或给了他孝敬的嫔妃处--想闹个偶遇的就去偶遇吧。但陛下也没说具体哪个园子,一切就看缘分了。也报给几处院子的奴婢们,该藏得藏,该摆的摆,可不能坏了陛下的好心情。
等传信的都走了,季福也跟出去了--陛下说不让跟是一回事,他们这些奴婢却也不能真的不跟了,否则陛下到时候要人了身边却没人,那就是他们这些伺候人的该死了。
“啊?陛下朝着普慈斋去了?”季福一问门口的小宫女,顿时也是一愣。
这处作为皇宫的大宅有三处可以称为园子的地方,可普慈斋却不是其中任何一个地方。是这宅子前主人的老太太独自开辟出一个院落礼佛的。
但和国公府原来那已经变了味道的家庙不同,这地方正做小院子里只有一间小佛堂,里边供奉着骑白象的普贤菩萨。
院子里种着两棵大菩提树与两棵枇杷树,另有一些常绿无花的草木,很是幽静。
薛敬轩高兴,可又觉得自己的那点高兴不该和人分享,毕竟他是算计了自己儿子。更何况,老太太去了还不到六个月呢。
当年老国公去的时候,薛敬轩守了三年的孝,总不能老太太死了,他就厚此薄彼吧?虽然这些日子朝臣的劝慰折子一封接着一封的,但薛敬轩知道还不到时候,怎么说也得守一年的孝。
可薛敬轩没想到,这里……已经有人了。草木的那边,有个白衣的女子坐在石凳上。
薛敬轩有些不高兴了,但转而一想他是心血来潮才突然来的,就算是季福该也不知道他来这里,这女子应该不是在那守株待兔的。这么一想,薛敬轩觉得有点意思了,再一细看只见这女子还真是个貌美佳丽。
她就是一身并无绣纹朴素无华的白色衣裙,长发就绾了个再简单不过的圆髻,斜插着一朵白色的绢花。
看衣裙这该不是婢女,可薛敬轩并不认识她,能到这普慈斋来,她的身份或者至少是她背后人的身份也不该低,这女人到底是谁呢?
薛敬轩正寻思着,像是看风景看入神的女子忽然将头转过来,叹了一声,流下了泪来。
“!”薛敬轩陡然间就觉得心跳如鼓,热血沸腾。作为一个皇帝,最好的好处就是大多数他看上的女子,就都能得到。至于守孝不守孝的……只要暂时不册封这女子,也不让她生下孩子,那就无妨。
所以,薛敬轩瞬间便冲了出去。
那女子见着树丛后边突然冲出来了一个男人,顿时吓得叫了起来。可是仔细一看,她赶紧闭上嘴行礼:“儿臣参见陛下。”
“你是……哪家的?”一开始这女子乃是侧坐,之后虽然是正脸可是薛敬轩没注意,现在才发现他这圆髻盘并没留下散发,该是妇人的发髻。薛敬轩皱起了眉。他此时心里有些不喜,却不是对这女子,而是对他的三个儿子。
女子有些尴尬,只得又低低的说了一声:“太子……”原来这女子就是进宫来找贵妃的孙?。
“……”
也不怪薛敬轩没认出来孙?,孙?刚嫁进国公府的时候才十五岁出头,是个没长开的丫头。况且那时候薛敬轩也没看她长什么样,之后衍国公府多事,孙?更不会没事朝薛敬轩眼前晃,只偶尔孙?到老太太那请安的时候会碰上,但孙?一般也会回避。
国公府里和王宫里的大宴,孙?是在女眷那边呆着的,就算偶有露面,她也是低着头的。更何况薛怀安还在外多年,孙?当然是守在家里,即便年节也只是稍微在女眷堆里露个面,就赶紧走了。
尤其她原本可都是给自己描绘得庄重华贵,薛敬轩之前认她,认的可都不是人,是衣裳。可刚刚的孙?,真正的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些年过去,她已经长开,又因为多年不得宠爱,有了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忧郁与澄澈。
所以,在此之前,公公没认出来儿媳,真不是多奇怪的事情。
“快起,怎地身边一个人都不带就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了?”
“儿臣……”孙?也尴尬了,她是个极重脸面的人,能面对着春霖发疯,那是她知道春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把那些事儿朝外说的。可是当她面对着薛敬轩,却是一句话,一个词儿都要细细的揣摩后才敢说出来,就怕说错了话,让自己丢脸。
此时此刻,她怎么能说:我就是想找个僻静地儿哭的。
不管外边怎么传,面对面的时候,她绝对不能让人知道,她是个不受丈夫宠爱的弃妇!
薛敬轩问出口也就明白了,哪能不明白呢?
他的长子,视那样一个身份低贱的丑妇,如珠如宝。却让这样贴心的可人儿独守空房。
薛敬轩这时候生出一种愤懑和嫉妒来,不是父亲对儿子的,而是一个男人对男人的。这心情刚出来,薛敬轩便在心中咯噔了一下,这是很危险的。
寻常人家公公和儿媳扒灰那是要点天灯的,皇室里公公和儿媳扒灰,那是……
那好像也没什么啊?
父占子妻,又或者子娶夫妻,古来有不少帝王就都这么干过。君王们的夜里到底睡在谁的床上,其实不过是青史上多一点小浪花,一个君主的英明与否,评价的标准值只在于他们到底留下了如何的功绩。
想到此处,薛敬轩突然之间,竟然有了一种极其热泪的冲动。
这种感觉,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拥有,即便是面对曾经他认为自己钟爱非常的世子妃时,都未曾有过。
“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该现在还在这呆着,起风了,我瞧你如此单薄,小心着了凉。”薛敬轩放柔了嗓音,递给了孙?一只手。
已经很久都没有长辈对孙?如此发自内心的温声关爱了,所以面对薛敬轩那只递过来的手,孙?短暂的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孙?将薛敬轩当做一个长辈,即使以他们俩的年岁,依旧需要避嫌,但孙?太需要感受一点温暖了。
她的父亲,在她三朝回门寻求家人帮助的时候,避而不见。她的祖母,她的婶娘,甚至她的姐姐,都以“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来训斥她,折辱她。
而当她获得了太子妃的身份,这些家人却又都围拢了上来,表现得比她出嫁之前还要关爱贴心。但她们的表情她们的语气,都在无声的催促着“快!快点去向你的丈夫说,给我们孙家弄更多的好处来!”
她早已经对家人绝望了……
至于她身边的人,下人?孙?更是想都没想过。
秦嬷嬷不过是个贪心婆子,想从她身上求真情,除非是孙?疯了。
至于春霖,那就是个吓坏了的傻丫头而已,孙?喜欢吓她,看她的怯懦,惊慌和恐惧,但是说什么姐妹之情?她怎么可能和一个贱奴有姐妹情?她再怎么痛恨自己的姐姐们,她们也毕竟出身高贵。
“这里的太阳暖和得很,并不会着凉。”春霖被薛敬轩温柔的牵着手,在阳光下走着,她想的是自己小时候和父亲一起的画面。
“太阳是暖和,但是这地方阴凉得很,你可不要脚边,孤可是比你清楚自己的家多了。”薛敬轩哈哈笑着,随机叫着,“季福!季福!”
果然,只叫了两声,季福就从边上蹦出来了:“陛下。”
“孤就知道你这个老货没跑远。”薛敬轩笑了起来,笑声爽朗,且自然而然的放开了孙?的手。
“谢陛下夸赞。”季福弯腰行礼,他伺候薛敬轩其实也就几年,可季福这太监吃饭的本领实在是学得高超。说句不好听的,如今薛敬轩一去恭房,他就知道薛敬轩拉的是干还是稀。比如此时,旁人,包括孙?在内谁都没看出来破绽,可是季福知道,薛敬轩看上这位有夫之妇了。
季福对这事也无所谓,原来他伺候的德王一家这种事就多了去了。别说薛敬轩就看上了这一个有夫之妇,就是性喜人妻的季福也见过不少。
“行了,孤这转了一圈也有些饿了,你就……”薛敬轩朝边上一栋房一指,“就在那边摆膳吧。”
他们这是刚出普慈斋,既然普慈斋供奉着普贤菩萨,最靠这里的一个院子就是原来老太太住的地方。
“是。”季福看了一眼,心说这位陛下可是够能难为人的,不管是哪个膳房都距离这头够远的,得亏是夏天,这要是冬天,饭食送过来可不都凉透了?
偏偏薛敬轩又加了一句:“弄点热的,温养人的。”
“是。”季福虽然心里各种为难,但脸上自然是没露分毫,无比利落的应了一声,下去了。
“陛下,那儿臣告退。”
“走什么?也陪孤说说话。”薛敬轩温和的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