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为女营主帅,那自然是不会有那事,但是,我们自家人虽然知道,就怕外人以此诋毁于你。”
“大郎,我们如今是在打天下吧?”
吴婉清这问题,问得薛怀安有些摸不到头脑,毕竟这问题与他们方才议论的事儿,听起来并无关系:“自然是在打天下。”
“那薛家会赢吧?”
“这个……也不一定。乱世多豪杰,不到最后一刻,没人知道鹿死谁手。”
“那不就好了,你若胜了,外人也都不是外人了。你若败了,我与你携手阴曹,哪管身后洪水滔天?”
薛怀安顿时也是激动万分,将这世上所有的人都算上,吴婉清怕是对他最为信任的一个了吧。可还没等激动的薛怀安说话,突然他就发现吴婉清的表情有点怪--她歪着脑袋,略微眯着眼睛,显然正在疑惑着什么。
“呵呵呵呵。”突然,吴婉清笑了起来,那笑声更是奇奇怪怪的。
“婉清?”
“哈哈哈哈!大郎~~”吴婉清笑得止不住,唤着薛怀安的声音都是抖着的,“我、我这是……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的,薛怀安那点豪情壮志都给笑得淡了,就只是无奈的等着吴婉清自己慢慢笑停下来。
亏的这新宅子的浴室不断有热水流进来,吴婉清这笑了得有一盏茶的时间,笑得她眼泪都出来了,才算是停下。
“不笑了?”
“不、不笑了。唔呵……”
“你到底是想到了什么?”
“我想到了……大郎,你以后岂不是皇帝了?那我……娘娘?”吴婉清并非异想天开,薛家日后只有两条路,定鼎天下,败亡灭族。薛怀安日后也只有两条路,接过薛敬轩的权柄,又或者死无葬身之地!
那吴婉清同样就只剩下两条路了,陪着薛怀安死,或者成为后宫的一员。
吴婉清过去只想着薛怀安如何如何,今天才是刚刚想到自己,而她的这笑,也并非由于志得意满,只是好笑,是……不可思议。
她吴婉清是谁?一个被亲爹卖掉的女孩儿,人贩子因为卖不掉她把她扔到了河里,就如今日听到的那样,十斤面一个女人,她大概还不值这十斤面。她是天生的一条贱命,可是……做娘娘啊?
吴婉清亲眼所见的最高贵的女性便是太子妃,即便是她知道太夫人比太子妃的身份更好,但是也无法改变一开始的印象。至于皇帝的宫妃……那对她来说,简直就跟此时这浴室墙壁上雕刻的飞天一样--与因为距离她本人太远,所以只是传说中的东西。
结果,传说并非是传说,不,是她自己竟然也成了传说?这岂不是好玩到让她发笑吗?
“你才知道吗?”薛怀安叹了一声,把吴婉清搂到了怀里,两个人湿漉漉的身体贴在一块。薛怀安吻着她的鬓角,“有朝一日,我必让你头戴彩凤,身披霓裳。”
吴婉清只觉得面颊上热热的:“嗯,我等着……”
其实吴婉清现在想的,未来她大概便是贵妃了吧?至于皇后那个位置,就跟正妻一样,说不想当是假的,可是她知道自己做不了。
两日之后,血娘子受命组建沥血营,人数为四百。
吴婉清本以为,在军中征召军眷入营会比征贫民女子入营更快,可谁知道,事情却是恰恰相反。
那两边贫民女子不过三天便已经征召整齐了人马,反而是军眷,三天之内,不过有五十多人报上了名来。
“夫人可想知道,为何来报名的人如此少?”问这话的乃是琥珀,她现实在吴婉清前边到了源埠,又是先于吴婉清到了大觉。听说吴婉清开设沥血营,也是头几个来报名的。
“这却是不知。”吴婉清摇头。
“夫人想的,是身为人妇,自该与丈夫同甘苦,共患难。但我们既是人妇,却也是人母,人媳。虽然说夫妇俩同在军中,也便拿了两份军饷,但日常里谁去照顾家中孩子和老人?尤其,若是夫妇俩一起撩在前线了,那其余的家里人又该如何生活?”
吴婉清听得认真,待琥珀说完,她当即便点了头:“是我相差了。”
不单是她相差了,薛怀安,乃是薛怀安手下的文武都相差了。
吴婉清虽然也是军眷,但她还没有孩子,老人也并不需要她的照顾。尤其她跟薛怀安的感情又是少有的深厚,即便是有了孩子,依然是薛怀安更加重要。
薛怀安和那些文武们又都是男人,吴婉清对他们来说就是奇女子,而这些男人并没有想过,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女人承担着什么样的责任。
便是受了征召的流民女子,也多是有些年岁的妇人,少有未出嫁的妙龄女子。
不过,对吴婉清来说这倒是无所谓,反而妇人在照顾病人时更方便些,既然军眷人数不够,吴婉清干脆便多自流民中召女子入伍。
这倒是快,又过了两日,人便齐了。
虽说妇人们都有些惧怕,毕竟有传言这女营就是军女支,但她们都是农家妇人早已过了妙龄,既无一技之长,又无勾人颜色,却上有老下有小,少的也有二三张嘴要喂,想要养活家人,她们能做的也只有典卖自身了。可处处都在卖人,这年月却又有何处要买人呢?
总归这女营比最下等的窑子给的钱要多,且至少征召她们的时候,说是以后月月都有月银拿,怀着这万一的心思,这些女人走进了军营。
吴婉清来看自己的兵了,谁是军眷谁是流民一目了然。流民的女人们皆是发如枯草面如黄土,她们中年纪小的其实比吴婉清还要年轻,年纪大的也不过三十出头。可很多人已经被岁月压弯了腰,一双眼睛麻木而混沌。
看着她们,吴婉清深知,若当年没有被世子妃救下,那现在她也该是这般模样的。
而吴婉清在看她的时候,这些女人也在看吴婉清。
--这高大肤深,背着张漂亮长弓的女人,就是血娘子?是大都督的妾室?总觉着这女人和她们想象的不太一样?
“你、你就是大都督的妾室?”再如何懦弱的人里,总也有那么一两个胆子大的,这不就有个出声的女人。
“我便是。”
“莫要骗我们,你可不像是大都督的妾室。”那传说中的血娘子,该是天仙一样,哪里是这般的?
吴婉清摘下鸣凤弓,弯弓搭箭,一声弦响,在旗杆上“哆!”的多了一支羽尾晃动的箭矢。
“此乃军中!”吴婉清亮开嗓子道,“我念尔等初来,不知者不罪,然则过一过二不过三!再有擅自发言者,我下一箭便射在你的眉心!”
原本,吴婉清念这些女人不易,想以怀柔来对待。如今看来,那想法太蠢。
你莫不是忘了那吃了爹娘的流民了?都是流民,这些人难道就比那些好?即便是有好的,但那坏的呢?不如该如何便如何,按军法从事,好的奖,坏的罚--吴婉清在心中对自己念叨着。
“我颁三条禁令!自今日起,无令擅出军营者,斩!于训练时喧哗鼓噪者,斩!不听军令者,斩!”
众女原本就被那一箭吓得要命,如今更是大骇,有胆小的当场啼哭了起来。
吴婉清略有些紧张,就怕喧哗起来,甚至有人要闹腾着退出。那她到时候只能以逃兵论,下杀手了。可若是男人,看有人死了,八成也就蔫下来了。但是女子……怕反而是会被吓过了头,到时候来一个哗变,那情况可就麻烦了。
所幸,这些女子能跟着家人一路跋涉来此,还都是有些韧性的,且这一路上她们已经看多了人情冷暖。实则刚才那女子两次发言,也不过是试探而已,若是吴婉清软了,她们也好多得些实惠。
吴婉清见无人说话,又亮开嗓子喊道:“发新衣!”
这可是个大大的甜枣,众女顿时欢喜坏了。对男人来讲可能一件新衣不如给他们一碗肥肉,但对女人来讲,再没有比衣裳好的东西了。在场的很多女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穿过新衣,即便是出嫁那天的衣裳也都是从老一辈上传下来的,已经褪色了的旧嫁衣。谁能想到,孤注一掷到此竟然还有新衣穿。
但也有脑子灵活的,此刻却反而心惊肉跳的,当初来说好是做什么救护,照顾伤兵的,既然是那伺候人的活计,何必要给新衣?莫不真是让她们来做那事的?
直到见着抬上来的衣裳,这些心思多的才松了一口气。并非什么艳丽的衣裳,就是蓝布衣裙,还多了一条男人穿的窄腿裤子,且是两身,另有四双袜子,两双鞋子并两副绑腿。那衣裙和同在女营中的,听说乃是军眷中出来的妇人们,乃是一样的。
其实这些除了裙子外,都是寻常军中男子的衣裳,而那裙子是吴婉清这些日子向大觉城中所有成衣店下的单子。反正也不要如何精致的做工,即便手艺粗糙也无妨,就算是开了线,这些女子拿回去也会给自己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