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安吃了东西,便出去了。他在院子里先是稍坐了一会,缓缓肚子,之后便穿戴上特制的塞着铜条的短褂,拎着石锁演练了起来。
孙?为了与他贴近,再加上自己的好奇心,也在旁边看着,可是看没多久,她就有些耐不住了。
原来以为薛怀安练武,必然是比戏文里的武生好看得多,谁知道他虽人俊,但总归也就是在院子里跑步,用怪异的姿势半蹲着,或者将那石锁重复着拉上来放下去,即便是打拳也只是几个简单又粗鄙的动作,来来去去。
孙?掏出香气四溢的绢帕来,柔声念叨着:“夫君辛苦了,妾给夫君擦擦汗。”就要凑过去给正在连石锁的薛怀安擦汗。
“别过来!”薛怀安一惊,他刚换了大石锁,一口气正提着,孙?突然过来,差点没让他把石锁扔到自己脚面上。
“夫君!对不住,妾莽撞了。”孙?也知道自己闯祸了,老老实实认错,但却并没有就此离开,毕竟她本意也就是打断薛怀安练武,“难怪夫君武艺高强,都是如此刻苦练就出来的。不过,有道是劳心者制人,劳力者受制于人,夫君也该在旁的事务上下下功夫了。”
从昨日的对话,孙?猜测,薛怀安喜欢的并不是那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他欣赏的是出类拔萃且有主见的女子。孙?在武艺上自然是无法对薛怀安有什么交流,可是在文事上,她相信,寻常的儒生也不比她强到哪里去。
“所以现在你嫁给了我,你爹成了我爹的下属吗?”薛怀安嗤笑一声,他确实是欣赏有主见的女子,但孙?这番话跟教训差不多了,他们俩可还没亲密到那种可以教训对方的地步。
孙?脸色一白,却依旧不服输道:“这是自然,父亲自然是精明睿智,夫君还要多多努力。”
那意思薛敬轩是劳心者,薛怀安是劳力者,薛怀安不努力,日后还不知道如何呢。
窦嬷嬷在后边听着,吓得嘴巴都不知不觉张开了。
谁知道薛敬轩看着孙?,突然哈哈一笑,虽然孙?的心思让他不喜,但确实这样的对话还更愉快一点。
“我去沐浴,小姐自回去吧。”薛怀安拱一拱手,转身离开,有礼得丝毫也不像是夫妻。
孙?看着他的背影,也唇角一弯--今日他能让薛怀安为她一笑,他日必然也能让两人琴瑟和鸣。
素梓轩里其实有属于薛怀安自己的书房,原来这个书房是属于薛敬轩的。他人虽然搬走了,但有许多书却给儿子留下了,所以书房现在依旧塞得满满的。
薛怀安洗了澡后,直接就去书房了,不过他却没看这些书,而是在书房的小榻上歪了一觉,等到临近午时了,承平把他叫起来了。薛怀安净了面,换了衣裳,出来时就看见冬雪等在门外边:“奴婢见过大郎,夫人……”
薛怀安打断了冬雪的话:“我要去给奶奶请安,中午这顿饭就在奶奶那吃了……”他整了整袖子,一边说着话一边抬脚走,尾音消失在他的背影里。
等冬雪把话带回去,原本因为上午的事儿正高兴的孙?,顿时又急又气。
在孙家时,并没有需要她晨昏定省的长辈,昨个事儿又多。她竟然将事情给忘了:“嬷嬷怎么也不提醒我!”她忘了还好解释,窦嬷嬷这样的老人竟然也不说一声,可真是让孙?有些怨怪的。
“新婚三日,头一日要去请安,第三日新妇回门,这第二日哪里需要请安。”窦嬷嬷也喊冤,孙?怨她,她怨薛怀安,“怎么姑爷去也不说一声?这……这不是给姑娘没脸吗?”
“还说这许多话?快与我整装,我该是能追上夫君的。”
窦嬷嬷想得虽好,但怎么可能追上薛怀安?她自然是得有孙家嫡女、国公嫡长媳妇的仪态,撒开了脚步追赶自己夫君?别说她身份高贵,就算是国公府里的丫鬟也不会那么干啊。一路到了老太太的梧桐居门口,也依旧没见到薛怀安的影子。
孙?说是来请安的,丫鬟娇笑着进去通报,然后就没了影子。
总算,在孙?冻僵之前,里边叫请了。不过却只有孙?,其余人等,便是窦嬷嬷也给拦在了外边。这还是多少年来头一回有人给窦嬷嬷这么没脸,但刚才孙?都被晾着了,她何曾敢说一句什么?
甚至这梧桐居里,都没个人带他们去旁边下人住的厢房里歇歇的,这许多人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门口,继续等着。
桌子摆着,上面四菜一汤,老太太坐主位,薛怀安坐在一边伺候着。
刚进门的时候,孙?还看见老太太在笑,等到她走近了请安时,立刻老太太脸上就没了笑意,只木着个脸。
孙?被老太太看得头皮发麻,但是一点不快都不敢显露,老老实实跪倒行礼。
老太太却没看见她一般,抓着薛怀安的手,好一番嘘寒问暖。其实薛怀安是乐得看孙?跪的,吴婉清那双腿的惨状,他一辈子都忘不了,可是这要是让薛敬轩知道了,还不定得出什么事呢。
眼看着孙?跪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薛怀安只能求情,可他只说了一句:“奶奶……”
老太太立刻就把话接过来了:“怎么,这就心疼了?”
“奶奶。”薛怀安脸上笑得古怪,老太太笑了一声:“行了,知道你为难。孙家三小姐,起来吧。”
孙?扶着地面,旁边有丫鬟过来把她搀扶了起来,而薛怀安就坐在上头,又与老太太谈笑起来。孙?委屈得想哭,可是眼泪只能咽到肚子里。此时她对薛怀安可说是有些怨恨了,知道他如今是对上午还有昨日那些事的“回报”,也真个是丝毫情面都不顾,好个狠心的郎君。
她此时却忘了昨日是如何磋磨吴婉清的,但也对,吴婉清在她眼里不过是贱婢一个,哪里算是个人?若不是薛怀安宠爱,薛家又比孙家还要煊赫,她嫁进来干的头一件事怕就是将两个妾室打死。
孙?好不容易站起来,以为有个位子,可是找了一圈,只有薛怀安屁股底下坐着的一张凳子。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小安布菜?”
孙?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要立规矩呢。
孙?的堂兄弟家里娶了媳妇,伯母给新妇立规矩还是知道的。但这事顶多带着自家姑娘,毕竟当婆母的给媳妇立规矩,虽然是应当应分的,但毕竟好做不好说。都闷在自己家里当然没人多嘴,这要是被传出去了,那婆婆磋磨儿媳可就没脸了。
孙?没有娘,两个姐姐因为娘家煊赫,“应该”也都没经历过这事,只是大概给她说了说立规矩究竟是什么意思,多的就不提了。因为衍国公府这边,虽然有个侧妃魏氏,但到底只是从贱妾的身份抬起来的,商人家出身,没什么脸面。
魏夫人也确实很知道分寸,只是在孙?嫁进来那天晃了一眼,送了一副点翠的头面,之后就跟没她这个人一样了。
衍国公薛敬轩这个公公,更不可能给儿媳妇立规矩。长辈里就剩下了太夫人一位,但一般隔代亲,做奶奶的不会难为嫡孙媳妇。
孙家极为笃定,想得极好,谁知道老太太这就打脸了。
薛怀安倒不是故意利用老太太从孙?那找回公道,他来这就是为了躲清闲,总吃饭吃不痛快,再这么折腾下去,早晚他得生胃病。其实要知道了老太太会这样,他反而不会来了,只是自己躲出去就罢了。反正又不可能真的让她像是婉清那样一跪就跪上几个时辰,既然找不回来,那这种小手段反而可笑。
这是可笑归可笑,他现在也不会好心帮她解围罢了。
孙?乖乖站起来给薛怀安与老太太布菜。幸好这桌子上的菜也不多,五菜一汤,三荤两素,且不论荤素都是好夹的,否则这要是像孙家一摆就摆开十几道菜,有那软嫩滑溜的菜品,从来都是吃人家布菜的孙三小姐非得被老太太骂死不可。
老太太撂下筷子,薛怀安也放下了碗:“行了,你也回去吃饭吧。”
跟赶鸟儿一样,老太太摆着胳膊。
孙?紧咬着下唇,请安之后退下去了。
她一走,薛怀安也站起来了:“还是奶奶这的饭好吃啊。”
“瞧你说的,就像是家里谁饿着了你似的。”老太太眉开眼笑的,“行了,老婆子我也不拘着你了,野马驹子快放出去跑吧!”
“哎!”薛怀安应了一声,走了。
“缨娘啊,搀我出去遛遛,消消食。”
“是。”缨娘原来就是刘嬷嬷的名儿,她应了一声,过来搀扶住了老太太,又有小丫鬟端着点心盒子、暖手筒子、并几样玩赏的物件跟在后边。
老太太出了院子朝后摆了摆手,小丫鬟们立刻退得远了些,却依旧都在院子里守着。
“这个孙家的小姐,可是比小安他娘当年差得远了,行事做派丝毫也不大气,一张小脸俊俏是俊俏但是却半点藏不住事,这可怎么当得嫡长媳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