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婉清稳稳当当的接过茶来,却听边上一声惊呼,原来曲夫人本来就双手酸疼无力,那茶碗又汤,一时不慎将茶碗打翻了,满满一杯滚烫的热茶都浇到了自己身上。
春霖见此情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人,可真是笨手笨脚的,那茶碗可是姑……夫人珍爱之物,若打翻了,仔细你的皮!”
曲夫人何时被人如此训斥过?抬头便对春霖瞪起了眼,可是那训斥就在嘴边上,被她生生吞咽了回去。
--她是妾,还是不得丈夫宠爱的妾,这训斥她的乃是刚刚进门的正房夫人跟前的得宠大丫鬟,她敢反驳回去,那今天就得横着回去,甚至被这夫人发卖,乃至打死了,也无人给她出头。
“是奴婢笨手笨脚的。”
听着曲夫人低头认错,春霖和夏雯一脸的得意。
吴婉清用余光看了一眼,见曲夫人已经哭得是梨花带雨,心里也叹了一声。
其实她有点莫名其妙的,还有点好笑,这新夫人身边怎么也没个人劝着?即便是薛怀安冷落了她,但她就这么明目张胆的磋磨她与曲夫人这两个妾室,日子是不想过了吧?
说孙家家学渊源,看来这新夫人却是不过是个宠坏了的短浅丫头。吴婉清心下更安,跪得也更稳。
看曲夫人老实了,两个大丫鬟瞧着吴婉清却是不满了。
盖因为这吴婉清不声不响的,但神色漠然,背脊笔直,怎么看怎么让她们觉得不舒服,觉得这人不知道暗地里是怎么腹诽她们的呢--其实倒也没错,吴婉清是腹诽他们了。
但两个丫鬟也是大家出来的,训斥曲夫人那是曲夫人给了她们机会,对毫无缺点的吴婉清,她们俩还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越发仔细的盯着她,越发频繁的换着滚烫的热茶。
吴婉清一贯就是不声不响的,但是曲夫人哪里有她那么禁得住磋磨?不到半个时辰,已经从暗自啜泣,变成明目张胆的呜咽了,她哭起来一抖一抖的,茶水几次泼洒到身上,衣裳都湿透了,两只细嫩的双手,那烫出来的泡已经连成了片。
曲夫人十岁刚过就到老太太那了小丫鬟,日子过得其实不比孙?差多少,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行了,又该换水了。”春霖和夏雯又将托盘端起来了,曲夫人放下了凉的茶,伏在地上就哭了起来。
“曲氏你哭个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夫人怎么样了呢。”春霖冷哼。
“两位姐姐,还请饶了我吧。”曲夫人抽抽噎噎的求饶不止。
“咱们国公府乃是世家大族,如今这些事儿也不过是照着国公府的规矩来,曲氏你莫不是不愿意守规矩吗?”夏雯在边上质问。
曲夫人赶紧爬起来跪得端正了,这要是真个被盖上了不守规矩的大帽子,那她过不了两天连被发卖都不用了,直接就要被一根绳子勒死了。
她哆哆嗦嗦的伸手去端杯子,夏雯将视线收回来看着吴婉清:“吴氏,戏看完了?看完了就端上你自己的茶杯。”
吴婉清放下温茶,把那热茶端起来,夏雯和春霖正各自一脸得意,吴婉清的手突然一泼,滚烫的茶水全都泼在了夏雯的脸上。
夏雯惨叫一声,捂着脸退后,吴婉清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啪啪的两巴掌,就扇在了夏雯的脸上。于是惨叫也停了,夏雯当即就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知。吴婉清打完了人,却又乖乖的跪回了原地。
“怎么了?”冬雪一脸不耐的从内室出来,想来是以为自己这两个姐妹玩得太过了--冬雪是看不起夏雯和春霖的,且觉得这两人就是找死的命。磋磨两个妾室这种事,竟然还抢着去做,当这还是好事吗?
若是大郎追究起来,姑娘自然是要把她俩推出去做了挡箭牌。即便事后大郎并不追究,那也是看在姑娘的面子上,但日后也会恶了她俩。再想给大郎做妾?即便被大郎收用了,那也是不得宠爱的。
可谁知道这一看,看见的是夏雯倒在地上,看起来是已经昏厥过去了。春霖那脸上又像是笑还像是吓,表情古古怪怪的正发着呆。那吴氏乖乖低头跪着,曲氏也瞪大了眼睛,看起来是吓着了的模样。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一看清,冬雪下意识的又问了一次。
“冬雪姐姐!”春霖哇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朝着冬雪跑了过去,“这女人竟然把夏雯给打了。”
春霖可是吓坏了,冬雪那角度有正堂摆放的桌椅挡着,所她只能看见夏雯倒下了,却看不见夏雯到底是何模样。春霖却能看见,夏雯眼睛紧闭,头发都散了,脸上深红的手掌印,鼻子里朝外流着血,那张着的嘴巴竟然是已经歪斜了,也有血从口中流出来。
那简直是……不过两巴掌,竟然就把好好的一个人打得没有了人模样。
顿时,房里就是一通闹,孙?也被闹腾了出来,她出来的位置却看见了春霖的模样,孙?顿时也吓得一声惊呼。她一边叫人将夏雯搀扶下去,一边指着吴婉清怒斥:“曲氏!谁给你的胆子?!”
“夫人和大郎给奴婢的胆子。”吴婉清跪在地上一弯腰,恭敬道。同时想着这小丫头果然嫩着点,竟然还质问,而不是叫人把她拉下去杖则。或者是孙?还想着在薛怀安跟前当好人,所以不愿意撕破脸?可事情都到这地步了,她以为没有撕破脸,实际上于吴婉清来说已经和撕破无异了。
“胡说!”
“奴婢虽然是奴婢,却是大郎和夫人的奴婢。刚那位姐儿却才是真正的贱婢,如此贱婢不但言语放荡,甚至大摇大摆的受了奴婢的大礼,言语间颇有点当家做主的气势。如此的贱婢,真真的是视夫人如无物,奴婢一时激愤,情急之下失了手,还请夫人莫要责怪。”
“你……这么说你倒是做了好事了?”
“夫人客气,奴婢应该的。”
“你!你你你!”孙?气得直要厥过去。
窦嬷嬷赶紧来帮孙?顺气,又悄无声息的在孙?耳边说了什么,孙?咬了咬牙,又回内室去了。
呼啦啦一下子,这正厅里只剩下了跪着的吴婉清和曲夫人两个。
曲夫人从刚才吴婉清站起来打人时就傻了,到如今才总算呼出一口气,回过了神来。她是真真的没想到,吴婉清竟然还有这样子的一面。过去在梧桐居,她少少的几次见着的吴婉清,都是木讷老实,认打认罚的。
就像是现在,这个老老实实规规矩矩跪在她身边的女人--哪里还看得出来这个女人刚才的彪悍劲儿呢?
房里孙?正在与窦嬷嬷哭:“嬷嬷,您怎地不让我责罚那贱婢?”
“老奴知道姑娘委屈,但那贱婢虽然是猖狂,但姑娘毕竟刚刚嫁过来,这头一天就要给大郎的妾室动家法,说出去实在是于名声有碍。”
“她……她把夏雯打成了那个样子……”
“也是夏雯那小姑娘太猖狂,让那两人跪着就好了,非得弄什么热茶。”窦嬷嬷瞪了此时在一旁的春霖一眼,春霖本来就被吓着了,此时更是一惊,怯怯的低下头,“姑娘,俗话说得好,忍一忍海阔天空。曲氏和吴氏终归就是两个姨娘,以色侍人,甚至连颜色都没几分,长久不了的货色。如今姑娘得了姑爷的怜惜,待日后生下嫡子,坐稳了正房太太的位子,那才是和姑爷天长地球的。”
“……”孙?低着头,看似娇羞,实则心烦。她怎能说自己和薛怀安并没同房呢?甚至薛怀安对她守礼至极,连多看一眼都没有。
正厅里,吴婉清和曲夫人这一跪,就跪倒了快夕食的时候,秋露出来看着两人佯装一惊:“哎哟,两位姨娘怎么还在这跪着?夫人不是早就说让二位回去了吗?真是……这都这个时候了,大郎都快来了,两位也快回自己院子里去吧。夫人说了,这个月也就不让两位姨娘跑动了,暂时不用晨昏定省,等到下个月再说。”
吴婉清和曲夫人齐齐应是。吴婉清颤巍巍的爬了起来,腰还弯着,人就一个踉跄,幸好她稳住了,否则脸朝下拍在地上,那可真十丢脸至极了。曲夫人更加不堪,双手扶着地面撑了半天,愣是动都没能动。
秋露眼睛里闪过得意,转身回内室去了,又与孙?一番嘲笑不提。
这边曲夫人正动都动不了呢,边上却伸出来一条胳膊,勾在她腋下,把她拽了起来。曲夫人把一声惨叫生生咽了回去,但也忍不住闷哼一声,眼泪再次流了下来,不过这回流泪却彻底是疼的了。
“谢过姐姐。”虽然疼,但曲夫人还是低低弱弱的道了一声谢,毕竟吴婉清这是帮她。
“不用谢。”吴婉清搀扶着她,曲夫人紧咬着嘴唇,一瘸一拐的出去了。
一路走,曲夫人一路哭泣得越发厉害,半路上就看见曲夫人的婢女桃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