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怀安和吴婉清赶紧分开:“上菜吧。”吴婉清对外喊了一声,在饭桌的下首坐下了。
这轻轻一吻,分明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但却觉得与往常的亲吻都是大大的不同。现在吴婉清唇上还烧着呢,让她总觉得嘴唇上有什么东西,直想抬手抹一抹,可是却又分明知道自己唇上并无一物。而且这要是真动手了,反而才是尴尬吧?
这顿夕食,俩人吃得都是食不知味,碟碗都撤下去了,愣是想不起来刚才吃了什么。
“婉清,我……给你买的……”薛怀安经常从外边买些小玩意儿,也曾经给吴婉清带过发带,包头的方巾,绣花的样子,还有点心蜜饯之类的,吴婉清用归是用,喜欢也是喜欢。但那种喜欢,完全是因为--这些东西是大郎买给我的。而不是因为她喜欢这些东西本身。
所以之后薛怀安买的,都送给了他那些弟弟妹妹们做人情。不给吴婉清买,因为他一直在寻找新的目标,今天这不就是找着了吗?
吴婉清接过来之后,打开第一盒子,一看:针锥。这可是实用的东西,吴婉清力气大,纳鞋底纳得快,但这针锥磨损得也快,用不了多久就变圆头了。
“贝壳?”再开第二个,吴婉清小小惊讶了一下,“这是拿在手中把玩的吗?”
吴婉清长这么大,当年与廖岑他们坐着马车在街上路过,也就是她唯一一回逛街了,从来没见过用贝壳盛装的廉价之物--大店铺里,都用木头的、金属的、陶瓷的。只有如权三那般走街串巷的货郎,为了减少成本,才会用这种大贝壳。
“这里边放着羊油。”薛怀安拿起一个大贝壳,抬手打开。
贝壳的后边用胶粘着,打开后合拢也很是紧密。
来来去去玩了几回贝壳,吴婉清才去看羊油。
薛怀安见她玩得高兴,唇角也挑了起来。
吴婉清对这些脸上擦的,手上抹的东西,总是没太大喜好的。她的份例里专门有一份胭脂钱,可那些银子,她根本没怎么用过--这不用还被说成是勾搭大郎呢,要是真用了,还不知道得怎么被说嘴呢。
“没味道的?”
“对!”见吴婉清终于注意到了,薛怀安一把拉过了吴婉清的右手,“来,我给你抹抹。”
打开的贝壳放在腿上,薛怀安一手托着吴婉清的手,一手挖了羊油朝她手上抹。他每次只挖一点点,抹在吴婉清手上也就一点点,他就这么一点点一点点的,默默无声的抹到了吴婉清的手腕。
“虽然我也喜欢过去你手上那种毛刺刺的感觉,但是,婉清你自己不舒服吧。”薛怀安抚摸着吴婉清滑溜许多的手,“现在呢,是不是舒服多了?”结果他一抬头,发现吴婉清的神色有点复杂,“婉清,怎么了?”
“没事。”吴婉清叹一声,把手收了回来。
“怎么可能是没事?”薛怀安扁了扁嘴,但是没追根究底,“右手逃走了,左手给我啊,继续给你抹。”
“我自己就……”
薛怀安瞪眼,瞪眼!继续瞪眼!
吴婉清再叹,把左手给他了。薛怀安低着头,用比刚才更仔细认真的表情,为吴婉清养护左手。吴婉清当年带他逃命的时候曾经与孤狼搏斗,这只左手在当时塞进了狼嘴里。薛怀安小,但那时候的事情,他却一直记得清清楚楚的。
他记得那头狼,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是多么的巨大狰狞,记得吴婉清的胳膊是怎么消失在了狼口中。他记得当时自己心中那种“姐姐要死了”的恐怖,那种仿佛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浸泡在冰水里的恐怖。
吴婉清双手上每一处的伤疤他都知道位置了来历,现在就如同膜拜神佛一般,低着头,用最虔诚的目光,最温柔的动作,在那些伤疤上打转,按揉。
吴婉清看着此刻的薛怀安,他的一举一动都那么清楚的展现在吴婉清的面前。
吴婉清却觉得……害怕了。
“石榴,大郎是你的主子。”从大郎出生,爹就这么告诉她。
那时候,是怕她轻慢这么一个软软的无力的小娃娃。
“石榴,大郎可永远是你的主子。”后来大郎年纪渐长,他们俩感情也深。爹娘反而更不放心的叮嘱她,那时候是担心她和大郎太近了,担心她在有一天回到衍国公府后,不能摆正自己的地位。
回到衍国公府,到是没人那么明明白白的跟她说了,又或者说了,也并非像爹娘那样带着善意的,而是隐于人后。
但明着说的没有,用行动一遍又一遍提醒她的人,那可是前赴后继。
不只是世子爷、老夫人那样直接对她做了些什么的。宋婆子的磋磨,柳芽的死亡,仆役们的兢兢业业又心惊胆战,李夫人一朝入家庙,还有后来所见的疯魔……这一个又一个的,可都是该作为警示的前车之鉴。
主人是什么,仆人是什么,虽都是人,虽称呼上就只是一字之差,却又是泾渭分明。
吴婉清将薛怀安做弟弟,付出了情谊,却一直存着有朝一日远走的心思,这是她最后给自己保有的私心。
但是现在,这个弟弟是……动了情了?
虽然吴婉清未曾经历过男女之事,但是这些年来薛怀安言语举动的改变,她却是看得清楚的。只是……今日之前未尝没有潜意识里装傻充愣的意思,总觉得薛怀安是少年心思,还不知美丑,要不了多久,他就会看上别个娇俏可人的丫头。
所以,得摆正了心态,那么,等那个时候到了,他们还能存着点情谊。
可如今薛怀安这模样,吴婉清哪里还能装傻?
“行了。”薛怀安欢欢喜喜的抬起头来,“婉清可舒服……”他和吴婉清的眼睛撞在一起,吴婉清那定定瞧着他的样子,让薛怀安心动,却又感觉到一阵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忧虑,“怎么了?”
犹豫再三,吴婉清终究是决定把事情挑明,她信得过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吴婉清将手收回来,端端正正的坐着。
“大郎……我们就做姐弟,不好吗?”
“!”薛怀安心中一跳,看着吴婉清,他也挺直了背脊,“竟然让婉清先开口了。”他陡然意识到,去问薛益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即便是情况类似,但他与薛益不同,他的婉清更和那位奴儿不同,怎能一概而论。
倒不如摆明了车马,他的婉清面对诡计阴谋不忌行诡道,但本性实则更愿意直来直往的坦诚相待。
“我也曾如此想过,但却觉得,不甘心。”
“为何会不甘心?即便我不与你为妾,也早已经想好了做个终生不嫁的嬷嬷,只要还走得动路,就会在你身边伺候你。”
“不!我要的……不是婉清的伺候!”吴婉清说到“为妾”的时候,薛怀安心口便如同被针扎了一下,听她说完,那总是熠熠生辉的一对鹰目整个黯淡了下来,“我喜欢婉清,想碰你,抱着你,亲你……很早的时候就是那样的喜欢了。”
吴婉清被他说得脸上一热,但知道他这话不正经,此刻的心情却是正经至极的,因而并不躲闪他的视线,依旧忍着面热听他叙说。
“我其实……还偷看过你洗浴……”
“你!”这下可实在是忍不住了,吴婉清毕竟是个黄花姑娘,薛怀安则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了,被他这么说,举起拳头就想揍死这个登徒子。
“婉清饶命!”拳头还没下来,薛怀安就立刻跪在了脚踏上,双手抱着吴婉清的小腿,惫赖兮兮的告饶。但这告饶可不只是作假,吴婉清的拳头那别说是寻常女子,就是寻常男子都没她那么大的力气--她那一拳头打碎了樟木箱子的事儿,到如今还在府中流传呢,但就是因为这事太过惊世骇俗,所以相信的人不多,才没朝外传。
“你……你那只是一时好奇。”吴婉清终究是没忍心下手,手伸出去又缩回来了,无奈道,“大郎,我只是个下人啊。”
短短一句话,诉尽了万般柔肠。
吴婉清看起来心很大,什么事都是大而化之的。实际上她只是知道,很多事计较了也没用。而且,她很珍惜现在的日子,只想着把日子过好。
主人啊,仆人啊,这些事,虽然给她带来了很多麻烦,可她忘不了在被世子妃救下之前,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忘不了在离开将他们囚禁的宏京后,那段逃亡人生中的所见所闻。
吴婉清胆子很大,能和孤狼肉搏,能在黄发垂髫的年纪勒死一个妇人而面不改色。
吴婉清的胆子也很小,她在这里吃得饱穿得暖,那些改变都让她恐惧。
说自由?她从生下来就不自由,对亲爹的记忆就是他的拳头还是偷偷啃食泥巴的饥饿。说尊严?被人贩子扔进河里,在乱世之中被当做两脚羊饲养,尊严这两个字太金贵,用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