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人一脸欣慰的看着薛怀德跑走,等薛怀德不见了身影,她的表情立刻被一种凶悍和狠厉取而代之,转身从笸箩里拿出了一件衣裳开始缝制。
“这天也太热了。”营房里,薛怀安赤着上身,就穿着一条犊鼻裤,他年纪虽然小,但自小打熬筋骨,虽然没有成年男子肌肉骨骼精壮,但也是颇有看头的小少年了。一脸憨厚的常德正给他用药水擦身,“要是下一场雨就好了,大郎你这身上痱子叠痱子的。”
“别,眼看就要秋收了,天气热点正好,这要下雨了,麦子可就毁在地里了。”薛怀安摇头,笑呵呵的说,“反正现在大家都在起痱子,难受也不独难受我一个。”
“但旁人可不像大郎你成天的都得顶铠着甲。”常德嘀咕着,只是声音越来越小。
“大郎,家里又送东西来了。”鸿宝如今也是个英挺男子了,这次他和常德同样跟着薛怀安到了前线。
常德家里几个哥哥也都在军中,当年他当小厮是以防万一,给家里保一条血脉。常德自己却是更愿意从沙场上讨前程的,如今对他来说,也算是得偿所愿。
鸿宝当年虽没参军,但他那是认了赵婆子当干娘,觉得九死一生的沙场反而没有做仆人的前程来得好。但如今薛怀安上了沙场,鸿宝知道,他要想不被从薛怀安身边挤出去,那就得拼杀。所以鸿宝虽然比常德更油滑一些,但同样依然是薛怀安的得力助手。
“送就送来吧。反正也没有婉清的东西,有什么可看的。”薛怀安不在意的说。
最开始家里送来东西,薛怀安还会高兴一下,可是无论家信、衣物,还是其他物件,都没有吴婉清给他的东西。薛怀安想想就明白,绝对不是吴婉清没给他准备,而是吴婉清身份太低,负责这件事的管事人根本就没想过要叫上她。
“大郎,这次您可是说错了,夫人送东西来了。”鸿宝压低了声音说,吴婉清还没那个资格直接被称为夫人。但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焉,薛怀安好的就是吴婉清,贴身跟着薛怀安的人,当然就要拿不同的态度对待吴婉清。
薛怀安噌一下就站起来了:“她送什么来了?!”
“大郎别着急,我这就把东西拿进来。”
“!”薛怀安皱眉瞪了鸿宝一眼,显然是对他这做法十分的不满意。可是并没说什么“你东西放在外边,也不怕丢了”之类的。薛敬轩为了历练薛怀安,也为了对外表示他父子的信心与仁德,薛怀安住的营房可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也就是跟中级将领之类的差不多,门板薄得要命,太阳一晒就晒透了,他在里边说话声音稍微大点,外边就听得一清二楚。
但薛怀安毕竟是薛敬轩的长子,必要的安全措施还是需要的,门外头站岗的是,是原先属于老公爷,现在属于薛敬轩的近卫队。这些人军纪严明,忠诚勇武,他们在外边站岗,怎么可能弄丢东西?
所以,薛怀安就算心急,但也要管住自己的嘴巴,不能说错话。
鸿宝赶紧出去把东西拿进来,原来是个小木头箱子,打开来后里边放了一件里衣两双袜子,还有一双鞋。
鸿宝得意洋洋的说:“这可都是夫人送来的。”
谁知道薛怀安皱起了眉头:“送东西来的人,有说家里发生什么事吗?”
一看薛怀安这样,鸿宝也是一愣:“这……大郎,东西有什么不对?”
“可能是我多想,但是……”薛怀安摇了摇头,“收起来吧,反正要不了多久也就回家了,等见着了婉清,有什么话再说。”
薛怀安想着的是,一方面这衣服看起来不对劲,吴婉清虽然不善于女红,但给他做的衣裳都是仔细再仔细的,针脚比不得绣娘细密均匀,但她一般缝一圈明线之后,还会缝一圈暗线,但现在这衣裳,只有明没有暗……
要让薛怀安凭针脚认出来吴婉清的女红,说实话他认不出来。因为吴婉清的针法很平常,薛怀安又是个大外行,虽然吴婉清说自己的针脚不均匀,他都看不出来。但被吴婉清缝入真心的明暗两条线,他却是知道的。
那么这几件东西,要么根本就不是吴婉清做的,要么……
“大郎,这里边有问题?”鸿宝看薛怀安神色不对,立刻问。
“嗯,八成。”
“我再去向来的人打探打探。”鸿宝转身就要走。
“别。”薛怀安把他叫住了,“也不知道现在家里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你不问那对方也不知道我们起疑了,你问了,反而会打草惊蛇。他们毕竟比我们先回家去,要是婉清出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薛怀安也叹,吴婉清身份太低,一旦他不在家里,谁都能欺负一下。可是没办法,他爹上面压着呢。薛怀安有那么一会,心里也想着,要不要给吴婉清一个孩子?薛怀安身边两个侍读都比他大,王畅已经娶妻,杜瑞也已经有了妾室。
男人开了荤,有时私下里跟朋友伙伴一起,那么说话做事就会带出点东西来。王畅和杜瑞虽然都提着小心不带坏薛怀安,但男女之事,薛怀安该知道的不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无论男孩女孩,只要是他的头生子,作为其生母,吴婉清的地位会提升一大截。
而且不只是为了孩子,薛怀安自身也有那种渴望。
这念头闪现,竟然拉扯得薛怀安坐立不安,可是最终,他还是把这诱人至极的念头压下去了。因为归根到底,他和吴婉清之间,还是立着那么一个早就知道的,却又无法绕过去的障碍--薛怀安的父亲,如今的衍国公薛敬轩。
薛敬轩不喜欢吴婉清,从身份到外表,他觉得吴婉清配不上薛怀安,还认为吴婉清心思深沉,认为吴婉清从小时候就勾搭得薛怀安不能没有她。薛敬轩厌恶妾室,对他爹的妾是这样,对他自己的妾也是这样,对无奈成了妾的吴婉清,更是这样。
别看当初说的是让吴婉清教导薛怀安人事,这要是在薛怀安当初那个年纪,两人之间真的有了点什么,乃至于有了孩子。薛怀安都不知道吴婉清,甚至于他们的孩子还能不能活下来--即便是头生子又如何?对于他爹来说,只有嫡子才是他的儿子,庶子?不过和妾室玩乐后多出来的东西而已。
只是因为衍国公府的一贯家风,才让他们做了公子。否则来个爹不认,妾室之子,别管是贱妾还是贵妾,那也和家生子的奴仆没什么区别。
所以,不管心里怎么抓心挠肺的想这么干,最后薛怀安也必须让理智抬头,把这念想压下去,不能为了一时的欢愉造成终生悔恨。
“盒子放下,要是之后有人问你们,你们就说爷穿用了。不过,到底是谁问的,你们可得把人记下来。”
“是。”
“该去巡营了,帮我把铠甲穿上。”
“是!”
前边的话,三人都是压低了声音的了,外边站岗的,就算是听到了,也只是模模糊糊的。后边三人就都提高了音量,照常说话了。
薛怀安如今也担着正式的军职,年龄虽小,身高也不如昂藏大汉,但是走在军营里,来往的军士都对他有着一份该有的尊敬。
而不出薛怀安所料,当天下午就有人蹦出来了。
“四弟,四弟!姨妈还让我给你捎了点东西,之前不方便。”
常德他就姓常,虽然大户人家都有赐姓家仆,以示荣宠的习惯,但也不是全部。衍国公府也是按人下菜碟的,比如当初就让吴婉清改回她的本姓了。比如吴婉清的干爹薛丁,就是赐姓的。到也不见得被赐姓的就是一心当奴仆,只能说个人的想法不同。
这个找来的,叫薛举,是常德出了五服的表兄弟,其实衍国公府屹立数百年,府上的家生子,多有沾亲带故的。真要算起来,只要再府里服侍了三代以上的人家,都能连上亲。可像薛举这样,死活把这点亲拽出来真当回事的,那真没几个。
常德对着薛举客气一笑:“多谢薛大哥了,我娘总麻烦你。小小意思,也算是我给薛大哥一路辛苦添的茶钱。”接过包裹,常德一摸就知道,这里边也就是两件衣裳。八成是他娘被薛举缠得烦了,无奈随手拽了点东西就说给他送来了。
其实,他们家真要朝前线送东西,哪里还需要薛举多事?他的长兄现在大小也算是个裨将,摸到高级将领的门槛了。他家里有军驿的驿票,送东西走军驿便好。
“不麻烦,不麻烦!给钱是什么意思?瞧不起你薛大哥?”薛举这推辞的意思到是不假,常德见状也不跟他继续客气,也就把钱收了起来,见他收了薛举立刻满意的点点头,“这次对吗,兄弟之间,谈钱做什么?要说啊,我们当时那一帮子人,也就是四弟你最有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