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里的仆役只有越来越多的,但位置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极少见多的。三等丫鬟也就越来越多。运气好的便升上去,可更多的人运气不好,一辈子都干的杂役的活计。年岁到了,也就被嫁出去了。
寒蕊和流觞就是这样两个人,她们都有个很美的名字,也都梦想过成为一等丫鬟,或者像曾经的李夫人那样,一跃成为主人。但对很多人来说,现实往往都是不会尽如人意的。
寒蕊的家里有四个兄长都要娶妻,即使家仆娶亲不像是外边耗费那般多,可也不会少。寒蕊的份例银子全都贴补了家里,平常的时候只要有空就要做些香囊荷包让母亲拿出去卖。即便如此家里也是紧巴巴的,原本家里已经商量着拿她给最小的四哥到外边庄子上换个老婆回来。如今要守三年的孝期,那换妻的事情自然也就吹了。
流觞比寒蕊还要难过点,她爹早死,娘不过是洗衣妇,单身一人把她拉扯大。流觞因为容貌秀美早年间还给杜夫人生的二公子做过丫鬟,但就是因为太美了,杜夫人看不上她,没两日就被赶了回去。
流觞其实没干什么事情,做事勤勤恳恳的,但被赶回去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流言蛮语纷起,说她借着伺候二公子,勾引了世子爷薛怀安不成,才被赶回来的。自那之后,总有些家仆调戏她,找她的麻烦,她年纪大了也没有正经人家来找她娘谈婚事,直到世子院子的二管家前些日子说要收她做妾。如果说有人感激这守孝的事情,那么她绝对是头一个了。
吴婉清会让这样的两个婢女来,因为三年一过,这院子里的四个大丫鬟必然也要嫁出去了。这人来人往的并不方便,听说了那悬梁的莲儿,吴婉清觉着,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出嫁的女儿家在后院里还是有的。
那与其让她们走上绝路,不如给他们一条双方都好的生路。
“你们可愿意到博浪轩伺候?”
二女同道:“奴婢愿意。”
吴婉清点点头,也没说她的意思是这两个女人就一辈子伺候薛怀安了。一等丫鬟的份例,本来就比三等丫鬟多了快两倍,她们赚得多,给家里贴补得多,三年之后年纪大了,但也说不准依旧有人愿意娶。
那时候两人要走,吴婉清也不会拉着,否则那就是好事不成,反成仇怨了。
况且,要是三年时间,都没能让这两个已经尝过人情冷暖的女人安下心来,反而一心想着嫁给一个只是看上了她们钱财的男人,那也不能怪人家。
对外,吴婉清就对管家表示,大郎大了,院子里各种物件越发的多了,四个一等丫鬟管不过来了。
大郎得世子爷,不对,如今已经是国公爷了,总归是得了他老子的宠爱,管事的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废话。
不过,吴婉清给院子里添了两个人这种事,却不知道让杜夫人又受了薛敬轩一通教训。
原来老公爷去了,老太太也病倒了,薛敬轩又想起了不知道魂归何处的结发妻子,这段时间越发感慨人命脆弱,无论多忙也要问一问薛怀安的事情。知道那院子里多了两个人,都是正直十六七岁的美丽少女,其中一个还曾经因为貌美被杜夫人赶走。
薛敬轩就忍不住多想了,毕竟当初说薛怀安对吴婉清有意思的,也是杜夫人。至于那什么说是吴婉清自己提议的?就算这事是她自己提出来的,那也是杜夫人挖的坑!
“糊涂!你给我离博浪轩远远的!以后博浪轩的事,都交给孙从喜了!”
“夫君……”杜夫人欲哭无泪,心中那个委屈啊,她早就决定了安心等着,这次可真是没恶意,甚至还有讨好博浪轩的意思。可是薛敬轩根本就没给她解释的机会,转身就走了。
至于薛怀安,他根本就没察觉出来院子里多了两个人。
“婉清,你今晚上还是不能和我一块睡?”吴婉清和薛怀安一块睡觉,就是两个人并排躺着老实睡觉,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但身边躺着的是吴婉清的时候,薛怀安入睡得很快,而且每次都睡得十分的安稳,一夜无梦。
“二狗,你忘了,我可是你的妾室。”吴婉清起了玩笑的心思,抬手捏了捏薛怀安的鼻尖。
这“二狗”也算是当初薛怀安逼出来的昵称,可吴婉清好久都没这么叫他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如今听她一叫,薛怀安立刻脸就红了,心脏也有点跳得厉害。
“唉……”薛怀安抓着吴婉清的手在自己面颊上蹭一蹭,“婉清,明早可要来叫我。”
“大郎放心吧。”吴婉清柔声道,抬手顺了顺他额头上的发。
吴婉清走了,薛怀安睁眼看着床帐,其实他这房里,吴婉清在的时候,到比他自己在的时候更长,吴婉清总坐在床边上做些女红。
薛怀安侧过身,抬手抚摸着床边,吴婉清最常坐的位置。
他其实感觉愧疚,因为知道婉清不喜欢女红,可是如今却只能做女红打发时间。他还害怕,尤其是最近,看见了爷爷去后,他爹是怎么处理那些爷爷的妾室的--有女儿的,自然是可以让女儿接回去,但是府里都说,和女婿过日子想来不会太好。
大多数他祖父的妾室并无子女,那就都被一股脑的送进了尼姑庵里。那地方比李夫人住的家庙也好不了多少,就是廖廷城外的一座普通的尼姑庵。
因为爷爷的妾室太多,年纪大的比祖母还大,年纪小的只有二八妙龄,闹腾起来时,薛怀安想不听见都不可能。
那哭声,嘶喊声,可是比当日爷爷去时凄厉惨烈许多。后来听说,她们离开时都只穿了身上一件衣裳,不准带任何银两,更别提首饰了。到是有粗使的妇人跟着她们同去,可却并不是照顾这些女人,而是看管的。
没人说国公心狠,也没人说国公做得不对。这些女人“只是妾而已”,没给去世的老公爷生养过,且不少人曾经在薛敬轩母子头上作威作福,薛怀安当了家,自然是想怎么处理她们都成。
听说有些大户人家,嫡子继承家业后,甚至会把亲爹的妾发卖出去,那也是很正当的。说起来,薛敬轩也算是继续养着这些女人的,他还算是好心的。
薛怀安觉得害怕,有时候他甚至会产生幻觉,就是那惨叫着的也有他的婉清,因为婉清,也是妾。
给吴婉清一个孩子,男孩,以后若是他薛怀安死了,婉清就能被孩子接出去养老了--不,这想法在薛怀安脑海中一闪而逝,就被他自己掐死了。凭什么照顾婉清这件事,要靠他影子都没有的儿孙?他要靠自己,不要让婉清做妾,要她做他的妻!国公夫人!
堂堂正正端坐正堂,呼奴唤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都不用想,只要看着他,伴着他的妻!
薛怀安咬着牙,闭眼,睡觉!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
天寒地洞的时候眨眼就过去了,眼看就要到了春耕的时候了,但乾州却没谁开怀得起来--不出预料,靛州的德王开始异动了,他们甚至都不愿意等到冰雪彻底融化。
“爹,让我也跟去吧。”薛怀安虽然跟吴婉清说要去前线,但是这事他当时其实根本没跟薛敬轩说过,如今想要去,也得费上一番口舌。
薛敬轩一开始自然是不会答应了,门都没有:“糊涂!若我在前方出了什么事,这个家就要你来当了。”
但是薛怀安的一句十分不吉利的话,让他改变了想法。
“爹,如果您都出事了,那我们乾州就彻底完了。如果您安然无恙,那我自然也不会有事。”
薛怀安要是随军出征,那么他自然是跟薛敬轩在一块的。父子俩,要是有事一块有事,要是没事,谁都没事。
而比起自己身亡,让幼小的儿子面临大厦倾颓的绝望,那还真不如父子俩一起死在前线,也干脆简单。
“唉……好!有事的话,我们父子俩就死在一块!”
薛怀安当然是没这么孝顺,他根本没想过败,他想的是胜。他要实现自己的愿望,要左右自己的未来,就得尽快站稳脚跟,有自己的势力。再没有什么方法,比投身军中更快了。
薛敬轩和薛怀安父子俩,头扎孝带,领军出征,薛家军中人人面带哀色,出城时全城带孝哭送。可是比老公爷死的时候,都壮烈凄惨。
而吴婉清对薛怀安的送行,只能送到博浪轩的门口。因为她是内院的妾室,没那个脸面送到家门口,更不能抛头露面。
吴婉清在缝着一件外袍,针尖刚从布料下刺出来,就被一滴泪水砸中,泪水很快浸入了布料里,只留下一个略深的水晕。
擦了擦泪水,吴婉清放下了缝制一半的外袍,站起来,走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