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岑叹了一声坐下,“上一会国公爷的病就有人说不好……”
“老爷,今日三娘回来了,该是请您帮忙的,可要把她叫来?”杜李氏眼珠一转,对于杜岑的话,反问的却是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国公一死,世子就变成了新的国公爷,世子的嫡长子,就变成了国公爷的嫡长子,其中所引动的局势变化可就大得多了。那样,他们对杜夫人的态度也要有相应的改变了。
“她还与你说了什么?”
“她还说清老爷可以将教养大郎的活计弄到自家人手里,好坏了大郎的名声。”
“糊涂!”杜岑把茶杯朝桌上一磕,“大郎刚来的时候她无所作为,现在人家站住脚了,她又想着将人扳倒了?做梦!”
“老爷的意思是……”
杜岑叹了一声:“如今大郎毕竟不是还有着我杜家一半骨血吗。”
话是这么说,可杜岑皱着眉头,显然对这事也是有些不甘愿的。杜岑原本是二房,那长房是他大哥。但他大哥早年丧妻,因与妻子情深,因此并未再娶,只有一个女儿,当年听闻女儿殒命宏京,没几个月身体就垮了。
这掌家的权利才落在了杜岑的手里,这对杜岑来说也是天降的喜事。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薛怀安刚回来的时候,明明是他母亲娘家的杜家,却一点亲热劲儿都没有了。
他的亲外祖当时已经过世一年多了,更是因为生病已经多年没有接触祖内的事物了。所谓人走茶凉,尤其杜岑跟自家大哥也不是多亲近,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嫡子,但他大哥就是族长,他不过迟了几年出生,就不过是个寻常的族人。
薛怀安的外祖掌权时,杜岑还维持着兄弟情,等到族长的位置落在杜岑头上,那点兄弟情也就是浮于表面了。
甚至杜岑还着力着抹消着兄长的痕迹,薛怀安回来前他做的也不错。
他的女儿已经嫁进薛敬轩的后宅了,还生儿育女。杜岑原本想着,他们公侯家和寻常世家不一样。再怎么煊赫的世家,妻就是妻,妾就是妾,那所谓平妻不过是商人弄出来的可笑玩意儿。
可爵位到了国公,那就是有正儿八经侧妃的,世子按照礼制来说,也可以有一个侧妃。
薛敬轩再怎么喜欢那个杜小雅,但过上几年,总归是得要为后代计的,不要正妃,也得要侧妃吧?那世子后院里的三个女人,也就只有他的女儿有资格做侧妃。那侧妃的孩子,虽然不能算嫡子,但也不能以庶子等同论之啊。
可惜,他想得再怎么好,都被薛怀安的归来打乱了。
“我原也是这么跟她说的,但她看来是连做个样子都不愿意了。三娘原本还是有点脑子的,可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越来越蠢笨。”
老妻的声音在边上响起,将杜岑从自己的回忆中惊醒。
“眼看着老国公不行了,一旦世子上位,薛怀安就成了新的世子,且他年纪大了,过两年也就该到生儿育女的时候了……呵呵。”杜岑倒也明白这庶女在担心什么。
“过不了两年了,前两日,他不是才把那从小照顾他长大的婢女收了房吗?”
“姜姜……今年九岁了吧?”
“老爷,你是想把姜姜嫁给薛怀安?”
“他们是表兄妹,亲上加亲,正是最好。”
杜李氏有些犹豫,姜姜乃是他们的大外孙女,虽然是个女孩,但生来可爱伶俐,杜李氏与杜岑比之亲孙子还要喜欢上两分。
“可是……”
“你这是什么表情?又不是像当年那样送去做妾?这是做薛怀安的正妻,还可从现在让他二人交往,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老爷说得也是,那三娘……”
“当年是我短视了,大郎毕竟是和我们杜家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劝劝三娘,让她好自为之。”
“是。”
俩人刚商量完,就听外边一团乱,杜岑立刻皱起了眉:“什么事?如此喧闹,成何体统?!”
从得到消息杜岑回家,杜夫人就已经将自己打扮齐整,坐等父亲相召。可是左等右等不见召见,杜夫人一咬牙,干脆自己跑出去了。
院子里有仆役拦阻,杜夫人一梗脖子:“我乃是衍国公府世子爷的妾室!你们谁敢拦我?!”
杜夫人不说自己是庶女,庶女算个屁啊,杜岑庶子庶女一大把,庶子到了年纪给了一百两银子就赶出门去,庶女最倒霉的嫁给了破落书生,嫁过去没两年就只能乞讨度日,杜家也是管也不管的。
至于衍国公府世子妾室的身份,往常她是羞于提起的,无论是谁的妾,也是妾。妾通买卖,妾比奴婢!有些大户人家的妾室,还不如楼子里的姑娘,虽身在良家,却也要迎来送往。
如今为了见到杜岑,杜夫人也是拼了,扯着衍国公府的虎皮拉大旗,果然是没人敢阻拦,一路到了正院外头。
杜岑那句“成何体统”话音刚落,就有仆役来报了。一听到底怎么回事,可真是把杜岑气得脸都绿了。
“闹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让她进来!”
杜夫人也知道自己闹大了不好,一进门叫了一声“爹!”眼泪就下来了。
杜岑却不吃她这一套“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径自进卧室去了。
虽然杜夫人是他女儿,但是儿大避母,女大避父,杜夫人想追却也不能追。
杜李氏挥退了下人,坐在上首:“三娘啊,你且坐下,何必如此着急呢?我和你爹方才正商量了这半天,还不都是你的事?”
一抽一抽哭得正带劲儿的杜夫人立刻止住了眼泪:“娘……”
“我们听说,你和大郎的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他隔三差五的就跑到你院子里去请安,也带着怀德、怀瑾和欣欣一块玩耍,兄弟、兄妹和睦相处,你该知足。”
“娘!但是……”
“为人该知足!”杜李氏打断了杜夫人,“做妾的就得有做妾的本分,向你阿姨学学。行了,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你还在这呆着像什么话?快回去吧。”
语毕,不等杜夫人再说什么,杜李氏也转身进后宅了。
杜夫人坐在那,只觉得浑身森寒如坠冰窖。
其实她原本又何尝不是个老实规矩的杜家庶女?只想着能够嫁个稍微好些的人家,就心满意足了。
青春年少时,她也曾经是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的。当初杜岑夫妇商量着要把他送给世子爷做妾,她也曾趴在床上,嚎?痛哭。但女儿家本就是出嫁不由人的,更何况她还是个庶女!她若是咬死了不嫁,那要么就是一头撞死,要么……
“你爹说了,你要是不嫁,就要让娘重归奴籍啊。”她亲娘孙氏那时甚至都忘了自称阿姨。
孙氏原本是杜家的家生子,因模样娇美,被收了房,她运气好,因为在杜岑腻烦之前有了身孕,这才有了个名分。
一旦孙氏成了奴仆,按照规矩,奴婢子女,爹不认则从母。意思就是,奴婢的子女,爹不承认,就也是奴婢--按照杜家的族规,庶子还入族谱,庶女是根本不入族谱的。所以杜夫人当时不嫁,就很有可能从庶女跌落为奴仆。这不过也就是杜岑一句话,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杜夫人是被逼着嫁的,可是薛敬轩英武挺拔,雄风赫赫,杜夫人刚嫁过去的时候,薛敬轩又已经从颓废中清醒过来了,外加杜夫人和世子妃有那么两三分的相似,所以很是得宠了一阵。
就那么一阵,杜夫人一颗女儿心都落在了薛敬轩身上。
另外杜岑和杜李氏也煽风点火着,明着暗着的对杜夫人说,那世子妃的宝座就是她的。再加上随着自己孩子的降生,那种母亲把最好的都留给儿女的天性,杜夫人早就把野心养大了。
现在告诉她,别异想天开了,你儿子女儿依旧是庶子庶女,你就该老老实实的去抱薛怀安的大腿,怎么可能?!
即便衍国公府不像杜家,杜夫人也不能忍受自己儿子的未来前程全都靠着薛怀安的喜怒,更不能允许她的女儿像她一样,被人拿捏着短处,半点不由己的定了一声幸福!
杜夫人的眼珠忽然一转,从麻木而至烧灼,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朝外蹦:“你们不帮我!我自己来!”
第二日一早,杜夫人便回了国公府。
坐在马车上,她闭着眼睛,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她是不方便再说薛怀安的短处了,之前那几次对薛敬轩说嘴,大概已经让薛敬轩对她有了不满。杜夫人也是明白了,薛敬轩并非因为喜爱她才转眼就把那些事放下。是他根本从一开始就对她说的话不上心,无所谓。
要把薛怀安拉下来,确实必须让他从薛敬轩那里失宠,但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却不能直接从薛敬轩那里下手。
想来想去,杜夫人决定从吴婉清那里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