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江墨和顾辞看完班主任一同离开，去到附近的天街商厦觅食。
进入日料店，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二人眼帘。
沈林栖独坐在窗边，头发随意披散在脑后，笔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框眼镜，脸上是难掩的愠怒，手指在桌面上有意无意地轻敲。
“沈林栖？”顾辞眉梢轻挑，似笑非笑道。
“是。”江墨已经许多年没见过沈林栖带眼镜的模样了，尽管随意、不修边幅却仍能看出她的美。她望着窗外，似在等人。
顾辞欲上前打招呼，肩膀被身后的男人擦过，撞得歪斜到江墨身边。
来人走得火急火燎，三步两步站到了沈林栖的对面。
顾辞微眯起眼睛，扬起看热闹的嘴脸，落座在附近一桌。江墨眸色一沉，脸上慢慢没了表情。
“沈林栖，是吧？”男人猛喝了一口带来的咖啡，喘着粗气，脱掉裹在身上的棉服，随意扔在座位的里侧。
沈林栖轻抬眉眼，沉着嗓子“嗯”了一声。
“我叫周九安，微信上跟你说过。”他上下打量着坐在对面的沈林栖，嘴角慢慢上扬，“你比照片上好看。不过相亲见面这种事最好还是梳妆打扮一下，不然显得不礼貌。”
坐在斜后方的江墨和顾辞，听到男人的话皆是一愣，眉头紧皱，竖起耳朵，听得更加仔细。
沈林栖注意到他油亮的头发，像是喷了一整瓶发胶，轻笑出声，“看得出来你很用心。”
面前的周九安，个头很高，也很壮，港式背头下露出一张大圆脸，五官仿佛是放大版，粗黑的眉毛，一双大眼仿若铜铃，大鼻子、大嘴巴，穿着一身颜色鲜艳的服饰，像只花孔雀。
和介绍人发给沈妈的照片简直天壤之别，沈林栖忍不住补充道，“你和照片也很不一样。”
“我知道，我也比照片帅。”
沈林栖笑而不语，一副你开心就好的样子。
顾辞强忍笑意，手指拧在手臂上吃痛才勉强没笑出声。
江墨咳了咳，没有过多的情绪表露。
周九安完全没听出言外之意，自顾自地倒了杯水，猛灌一口，“真是累死我了，你说天街商厦，也不说清楚是哪个，然后我都让你在这边等我了，你还瞎折腾。”
“这里是天街商厦，你去的天街商城，怪我？还有是你让我过去的，之后又反悔，要听录音吗？我通话有自动录音的。”沈林栖一副淡然模样，推了推滑落的镜架。
“行行行，我的问题。”周九安显得不耐烦，喊来服务员点餐扯开话题。
“我先给你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九安，京市本地人，今年28，身高180cm。澳洲读的大学，本科毕业。爸妈、爷奶健在，一起住，我是家中独子。暂时没房没车，工作算稳定，搞IT的。”服务员离开后，周九安自行介绍，最后反问道，“你呢？”
沈林栖踌躇片刻，低声道，“沈林栖，今年24，本科就读于上城大学，现在研究生在读。”
“你是研究生？哪个学校的？现在好多学校水分都挺大的，随随便便就能有书读。”
“京大。”沈林栖腹诽，再水也没你水，一所一般的大学，还是花钱进去的。
“学霸呀。”他思索了一会儿，继续问，“你大学怎么去上大了？听说你高考失利了，真假？”
沈林栖垂眼，强行绷着表情，没有搭话。
“害，高中的事儿不提了。听我妈说你没谈过恋爱？你不会是……？”
顾辞一口水喝呛，猛咳了一阵，周九安投来一个不友善的目光。
沈林栖皱眉抬眼，眼中戾气一闪而过，“不是。”
“不是就好，主要是你这个长相没谈过太假了。你第一次相亲吧？别怕，哥哥不吃人，咱们得多交流交流才能相互了解。”
她哼笑一声，像是听到什么极为可笑的言论，目露鄙夷地瞥了他一眼。
“他和高瑞辰？”顾辞视线落在沈林栖身上，慢吞吞开口。
“不是。”江墨敲着桌面，像来时沈林栖那般，坚定回答。。
餐食上齐，周九安塞了一口肉，呜咽着继续说：“我最近打算换工作，现在的工作太累了，你应该懂，我们这个行业总加班。我上午刚面完试，感觉还不错。你之前也工作过吧？是不是觉得太累所以不干了？还是读书轻松呀！不过也没事，以后我负责赚钱，你照顾家里就可以了。你会做饭吗？”
沈林栖此时此刻非常理解什么叫“话不投机半句多”，她连解释都不想，只说：“不会。”
“他是找保姆还是找老婆啊？”顾辞顿觉无语，翻了个白眼。
“那可不行，女生不会做饭怎么顾家？虽然我家有保姆，但你还是得学学。”周九安表情严肃道。
“那你会吗？”
“不会，男人会这个干麻，都是女人的活儿。”
“我从来没听过这种事儿，我爸妈也从来没教育过我一定要会做饭照顾夫家，不如，我来挣钱，你来顾家？”
江墨嘴角微弯。
“你现在没工资吧？怎么挣钱？还得跟家里要吧？”周九安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我读研每个月也有钱，虽然不多但够用，而且我有奖学金。”沈林栖喝了一口水，淡淡说道。
“哈哈，这样啊。”周九安挠挠头，傻笑，“你爸妈是做什么的？”
“我爸是医生，我妈从事行政管理。”
“挺好。你为什么来相亲？我家里是觉得我年纪老大不小了，况且他们年纪也大了，想要四世同堂。本来我爸妈也不着急，但我大伯总催他们，他们就催我，没办法。”他说话时显得很是无奈。
“你家听你大伯的？”
“他爱拿主意。我现在虽然没车没房，但是咱们结婚的话，我爸妈会送一套房，车的钱我有，但我更想买摩托，拉风。你家呢？”
“就考虑结婚了？”顾辞紧盯江墨，然而坐在对面的人毫无反应地吃着饭。
“你都说了我就是一穷学生，没工资，自然没车没房。”沈林栖抿嘴笑。
“刚你还说有奖学金呢，算了，不重要不重要。你想没想过嫁妆问题？怎么也得有辆车吧。”
“你是图人还是嫁妆？”
“说说而已。如果你不介意，我们现在开始就可以交往，半年后结婚生子。”
顾辞再次喝呛，猛烈地咳嗽起来。
周九安一脸烦躁地看向他们一桌，脸上显示出不悦。
沈林栖顺势回头，和江墨的视线撞在一起，那一瞬间所有的嘈杂都不见了，只有自己的心，在胸膛乱跳。她有些恍惚，他怎么在？
与她的目光不期而遇，江墨瞬间失神，愣怔片刻后移开目光，明亮的眸子黯然失色，眼底多了一层含义不明的情愫。
沈林栖坐正，深呼吸平复心情，不敢多想。
周九安瞪了江墨他们一眼，“偷听别人讲话，咱别理他们。继续说，刚说到半年后结婚生子，最好是个儿子，孩子也不用咱们带。而且现在开放三胎政策了，你身体允许的话咱们就响应一下政策。你身体应该没问题吧？”他上下瞟着沈林栖。
沈林栖思绪混乱，心思早已不在，强忍住不回头的念头，回道，“我还在上学。”
“读书不重要，我养你就够了。”
“你怕是养不起我，我要的可多了，而你工作都还算不上稳定，无非是靠家里支撑。对于孩子，我目前也没有打算，而且我喜欢女儿。”沈林栖觉得有些厌倦，只想早点中止这场闹剧。
“小问题，你只要不要天上的月亮，我都能给你！”周九安发誓道。
“如果我就想要天上的月亮呢？”
“你可真会开玩笑。”他生硬的转移话题，似听不懂沈林栖的拒绝之意，“我这人比较喜欢旅游，以后我们每年都出去玩几次。我觉得你挺好的，我们也挺配，算得上郎才女貌吧？”
顾辞听得面容扭曲，江墨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情，也多了点嘲讽。
沈林栖语气中带着几分烦躁，“你更会开玩笑。”
“什么时候安排咱们父母见一面吧？”
“这么急？”
“我希望是尽快。”
周九安突然起身，走到沈林栖面前，想要坐下，逼得她向里挪了位置。
他说：“你看我年纪不小了，再说结婚以后你也可以上学，不耽误，更何况我还如此优秀，错过了很可惜。”他看着她，目光慢慢灼热起来，像两颗滚烫燃烧的火球。
沈林栖再次往里动了动，手抓紧了毛衣下摆，“勇气听得挺多。”
他双眼染上情欲，低着头，视线停在沈林栖裸露在外的锁骨上，“你穿低胸衣服可能会更好看。”
沈林栖的手紧紧握住桌上的水杯，仿佛再用力水杯就会被捏碎，周身都围绕着一股厌恶的情绪，目光中毫不掩饰的鄙夷。
江墨单手握拳，垂在桌上，手背青筋暴起，指尖渐渐泛白，四指指尖死死扎进手心。顾辞按住他的手腕，示意他不可冲动。
周九安的手突然搭在沈林栖腿上，“要不要去我家坐坐？或者酒店？”
沈林栖不再忍，猛地起身将水泼向对方。
水渍泼了满脸，周九安暴躁起来，“艹，你敢泼老子？”他抬手，却被一道力气抓住衣领提走。
顾辞气急，脸上满是怒意，“你做人还真是没底线！”
江墨挡在沈林栖身前，他眼尾泛红，漆黑的眼瞳中是化不开的浓墨，眼底掠过一抹寒意，带着丝丝凉薄之意。他安抚般顺顺沈林栖的长发，转过身面对周九安，气场强大到令人胆寒。
“你，你们谁啊？”周九安结结巴巴地问。
“教训你的人。”江墨手按在他的肩上，压得他挺不起腰。
“年纪挺大了，还认不清自己，你这样配得上她？还一米八，我们都是一米八，怎么你矮一截呢？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啊，还挺……自信的。”
江墨拍拍顾辞的手臂，示意他别再多说，他担忧地看向沈林栖。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慢慢坐下，垂下眸子，这番话又何尝不是当初的高瑞辰？她的肩膀轻微抖动着，落在江墨眼底，满满的心疼。
“就你这张狐狸脸，我就说不可能没谈过对象，还一下两个，够可以的啊！”周九安嘴上不服软。
“嘴巴放干净点！”顾辞抓住他的衣领。
餐厅中的人大多投来看戏的目光，更有人举起手机拍摄，服务员尽可能挡住镜头，阻止这场闹剧的蔓延。
“向她道歉。”江墨语气冰冷，听得周九安不禁发抖。
“如果我就不呢？”
沈林栖很尴尬，不仅是再次被江墨撞上这样的场面，还有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她闭上眼，深呼吸，起身，手上举着手机，冷着声音，“你刚才的话我都录下来了，而且你做了什么监控应该也拍到了，如果你想去警局，当然可以不道歉。”她向侧边的摄像头方向抬抬下巴。
周九安自知理亏，当即叹口气，“对不起！”他说得咬牙切齿，还忍不住瞪了沈林栖一眼。
“让他走吧。”沈林栖凝起眉心，缓了口气道。
江墨松了手，顾辞并没有，他抓着周九安往柜台走，“把账结了再走。”
江墨扫视四周，向赶来的经理欠身，“不好意思。”
或许因为他们是见义勇为，又或许是江墨的个人魅力，总之经理并未多说什么，甚至认为沈林栖做得很好。
了解了大概情况的群众，忍不住吐槽，“早该教训这种人了！”
“对！不能惯着。”
江墨拉住沈林栖手腕，“走吧，带你去吃别的，别在意他们的话。”
沈林栖愣了愣，他怎么会知道她在意？盯在手腕处，任由他拉着，感受着他手掌传来的温度，慢慢白皙的脸颊晕这一层粉红，不再思索。
江墨的心跳越来越快，心头一片滚烫，这一次他没有松开手。
店外，顾辞等在门边，见他们出来，视线停在江墨的手上，眼中水波凝皱，干笑两声，“你没事吧？”明明问的是沈林栖，却没有看她。
“没事。”
“没事就好。”顾辞扭扭脖子，嘴角噙着笑意，“你怎么会来相亲？”
三人边说边进了一家菜馆，江墨才肯松开手。
提起相亲，有些说来话长，又可以长话短说。拜年期间，沈妈带着沈林栖去拜访好友。对方在得知沈林栖单身后，一定要介绍个对象，便有了周九安。只是照片中的周九安五官立体，鼻梁高挺，轮廓分明，眉目如画。说他性格更是谦逊有礼，待人友善，是男性楷模。
顾辞听完整个故事后捧腹大笑，江墨也没忍住笑出声。
“你从我俩中间随便挑一个都比他强好吧！”顾辞夹了一口刚上的菜，吐槽道。
沈林栖耳根不由泛红，“家里一定让我见见，我才来的。”她偷偷瞟着江墨，等待他的反应。
“再有下次，叫朋友一起。”他了然轻笑，把剥好的虾一只递给沈林栖，一只丢给顾辞。
“不会再有下次了。”沈林栖想想都觉得丢人，埋头吃虾，却食不知味，回家以后才意识到，整顿饭的虾都是江墨给她剥的。
“我觉得自己像个扫把星，上次见面你被砸，这次差点被打。”顾辞撑着脑袋，吃着江墨拨好的虾，感慨道。
沈林栖低头抿唇，“你知道就好。”
“你倒不客气。”顾辞还嘴。
江墨目光流转于二人之间，没有插话，默默剥着面前的一盘虾。
他们聊起了很多高中的事，也有大学以后的生活，但沈林栖大抵是记不清了，头昏沉沉的。躺在床上，脑中满是江墨的影子，他发红的眼尾是因为她吗？
挡在她身前的他，护住她的他，拉住她的他，无时无刻的他，在她的脑海中乱跑。也许他真的不在意？她用枕头盖住头，强制自己不再思考，慢慢，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悠悠睡去。
她所寻觅的爱情，在他的柔情中，找到了。